第27章
  依他所见,皇帝对太子隐隐有不满。皇帝自己是个极为强势之人,十四岁以庶子之身登基,十八岁除只手遮天的辅政大臣,废东西厂,将内阁三席扩张至七席,又将尚书由从二品升为从一品,以分内阁之权,开创锦衣卫监察制度。
  对内,大局改革,减轻赋役,整顿朝纲。
  对外,南抗倭寇,北驱鞑靼,重振国威。
  堪称文成武就,天下翕然称治。
  虽然近十年因国家承平日久,皇帝日渐懈怠,痴迷起修仙问道,耽于修设斋醮,好长生不老之术。个把月不上朝也是有的,然依旧牢牢掌控着整个国家的大权。
  这样一个功勋卓著的皇帝对继承人的要求显然是不低的,子不类父,皇帝的遗憾。
  陆徵平声道,“陛下春秋鼎盛,太子年轻,且有的是时间学父。”皇帝也意识到太子的不足之处,这不是闭关让太子练手了。这两个月,太子的表现大体还是尚可的。在他的立场上,他更愿意太子稳稳当当。
  父子俩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末了陆徵神色柔和下来,“阿萝那你莫太惯着她,看她学了什么话。”肉偿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她那书房里没准又藏了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你有空去收一收。”
  陆见深,“父亲怎的不去?”
  陆徵看了他一眼,这不是明知故问,当然是因为他要保持慈父的形象。
  陆见深静静地看着陆徵。
  陆徵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歇着吧。”
  陆见深呵了一声。
  ……
  第二天,陆见游神采焕发地回来了,昨天他和符骥喝了酒,醉了,睡了一个下午。晚上溜到百乐楼看了歌舞,玩到三更天才回顺阳公主府就寝,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他起的的时候,符骥还在睡呢。有时候真嫉妒这小子。
  进了墨韵堂,陆见游发现南康长公主神色不渝,心里一惊,第一反应是自己跑去百乐楼的事被娘知道了,他可以解释,他们只是纯纯的听歌舞,连花娘的小手都没摸。
  就在陆见游差点要不打自招的时候,被告知,太子妃流产了,原来是太子妃流产了不是他干坏事败露了,等等,太子妃!?
  陆见游咻得瞪大了眼,“什么时候怀上的,怎么就流了?”
  太子与太子妃成婚八年,膝下只有两位小郡主,还都不是太子妃所出,宫里宫外都盯着太子妃的肚皮呢,本朝重嫡子。
  陆夷光眉心微蹙,转述下人传来的消息,“太子妃去慈庆宫请安,太后正要喝补药,让太子妃端药,那药还烫着,太子妃端不住浇在了身上,不小心人也摔了下。才一个月的孩子就没了,太子妃自个儿都不知道怀孕了。”
  若是知道,太子妃还不得好好在东宫养胎,头三个月最危险。这孩子是太子妃盼了八年的,这冷不丁的没了,饶是陆夷光都心疼,她还是很喜欢这位温婉贤淑的太子妃表嫂的。
  陆见游无言以对,傅太后可真是让人一言难尽,这是都过去了多少天,她怎么还耿耿于怀,忽的又想起符骥,不会昨天受了刺激,今天拿太子妃撒气吧。
  真相差不离。
  傅太后前前后后憋了一肚子的气,太子妃正好撞在了枪口上,可她只是想小小的教训下太子妃而已,谁让太子一点都不顾惜亲情。
  哪知道太子妃怀孕了,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这能怪她吗,摔倒又不是她推的。
  傅太后自我开解,只怦怦乱跳的心泄露了她的不安,那可是太子妃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
  一想明儿皇帝就要出关,傅太后冷汗就冒了出来。
  次日,闭关八八六十四天的皇帝出关,一出来就看见站在最前面的太子两只眼睛都是肿的,粉都遮不住,眼巴巴盼了八年的嫡子没了,太子疼得直抽抽,太子妃哭成了泪人,太子哭成了半个泪人。
  哭着哭着想起明儿还要见驾,想把眼泪憋回去,可憋不住啊。
  太子和太子妃在东宫里执手相看泪眼,想一次心就疼一起,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皇帝不满,天崩了还是地裂了,哭成这个德行。不过等他知道自己的嫡长孙/嫡长孙女胎死腹中,皇帝更加不满。
  他不动声色地说道,“此事是太后过失。”
  子不言父过,祖母亦然,太子忙道,“皇祖母并非有意,她老人家已经伤心欲绝病倒了。”
  太子无怨吗?那是他望眼欲穿的嫡子,岂能不怨,可那是他亲祖母,百善孝为先,他能怎么办?
  皇帝嗤了一声,不是伤心的病了,是吓得装病,他亲娘他还不了解。看着太子,见他再无别话,皇帝心梗了下。
  傅太后动不得,撺掇太后犯蠢的亲戚还动不了?他自己不便下手,告状总会吧,哭两声太后也是被奸人蒙蔽会不会。
  皇帝心情不甚美妙,他心情不好,自然有人要倒霉。
  纪家在之前的那场波折里只损了一个纪福安,马上整个纪家都遭了殃,以次充好,强买强卖,侵占良田……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都被揭发。
  傅太后闻讯之后,一句话求情的话都不敢说,并且真的病了。
  停留在京城还未离开的纪老夫人求见,傅太后没见只让人给了一些赏赐。
  皇帝叹气,一开始就有这自觉能省多少事,何必逼他出手才学乖。对于屡教不改的亲娘,其实他也很烦恼。可娘是亲娘,再一好了伤疤忘了疼也不能杀了,那只能杀鸡儆猴了。
  前去慈庆宫探视的皇帝捧着碗亲自喂傅太后喝药,脸色蜡黄憔悴不堪的傅太后颇有些受宠若惊,皱着眉头一勺一勺地喝光了一碗药,苦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大受打击的傅太后,没有出席中秋宴,不过并不妨碍宴会一如既往的热闹。
  每年中秋,皇帝都会邀请得体面的皇亲国戚以及三品以上在京官员携带家眷进宫赴宴,这一年也不例外。
  陆夷光换上了繁复的县主品级宫装,衣服是内务府统一制作的,没法动手脚。不过首饰上却可以大做文章,这样的场合,少不了争奇斗艳,她怎么能输。
  “你去催催,磨磨唧唧的,黄花菜都凉了。”陆见游不耐烦地又打发了一个丫鬟去锦春院。
  陆见深笑着道,“不算晚。”
  陆见游吐糟,“可不也早了,就长那样,她就是把所有首饰都戴头上也成不了京城第一美人。”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丫鬟的请安声,陆夷光来了。
  “姑奶奶,你……”陆见游眨眨眼,“你谁啊。”
  陆夷光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陆见游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嘛,这才是你嘛。”
  陆夷光来气,别过脸不理他,拿眼看着其他人。
  南康长公主十分给面子,招女儿到手边,摸着她滑不溜丢的小手,“我们阿萝这一打扮,就是大姑娘了。”
  陆夷光想笑,笑到一半,喜笑颜开改成矜持的笑。
  陆徵十分给面子的称赞,“何彼浓矣,华若桃李。”
  陆见深眉眼带笑地捧场,“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探花郎夸人就是不一样,陆夷光正沾沾自喜着,煞风景的就来了。
  “你比孔雀美。”陆见游吆喝一声。
  “娘,你看他。”陆夷光跺了跺脚。
  南康长公主嗔一眼陆见游,“让你不好好读书,事到临头连句像样的诗句都想不出来。”
  陆徵和陆见深也看着陆见游。
  还想说什么的陆见游摸了摸鼻子,陆夷光为什么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就是这么造成的,可怜他好心想让她保持清醒,却苦于生存在底层,连说真话的权利都没有,陆见游顿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走吧。”陆徵好笑的摇了摇头,率先站了起来。
  这一夜,皇宫张灯结彩,亮如白昼,姑娘们盛装华服,珠钗曜月,天穹上的圆月反倒失了颜色。
  陆家的坐席很是靠前,没等陆夷光入座,昭仁公主就跑来了,“姑姑姑父,阿萝我就借走了。”
  南康长公主笑着道,“去吧。”
  陆夷光随着昭仁公主去了另一边,坐在一块都是宗室女或者陆夷光这样的宗室出女,都沾亲带故,便是往日里有龌龊,在这样花好月圆的日子里,也没人敢闹腾。
  年轻小姑娘们聚在一起,不是说说这个的镯子,就是比比那个的珠钗,不想露怯,可不得盛装打扮,要不然多丢人啊!
  正说笑着,响起一道清亮高亢的声音,“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不管上一息在做什么,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应声跪拜,恭迎帝后。
  帝后徐徐从夹道上走过,坐于最上首的宝座,头戴十二琉冠冕的皇帝抬了抬手,“众卿家平身。”
  众人谢恩起身。
  陆夷光看了看上首的皇帝,经过几代人的改良,皇帝模样自然是端正的,在一身帝王威仪的加持下,格外英俊威严,大抵是沉迷道教的缘故,凭添几分仙风道骨。
  想当道士的皇帝,也是挺一言难尽的,陆夷光腹谤了一回,接着与人说笑,不过明显的因为帝后的到来,大家都矜持了不少,笑容都含蓄起来。
  陆夷光觉没劲,悄悄对昭仁公主道,“咱们出去透透风,闷死我了。”
  昭仁公主正有此意,两人熟门熟路地溜了出去,每次宫宴,她俩只能熬过开场。
  不一会儿一少年也起身离席,出去后却是不见倩影,登时着急,随手拉了一个宫人,依言寻过去,却还是找了个空,没头苍蝇似的转起来。
  藏在假山后面的陆夷光和昭仁公主噗嗤噗嗤笑。
  “呆头鹅。”
  陆夷光指着昭仁公主,“哦,你好毒舌。”
  昭仁公主眼一翻,“难道我说错了。”
  陆夷光咯咯笑,两人挑了反方向离开。
  ……
  大殿内,陆见深与身边的人告了一声罪,离席前往宫厕,刚净了手,就听见咔哒一声门销上的声音。
  陆见深回头,只见永淳公主抬脚入内,她并未穿宫装,而是特立独行的一袭鲜艳夺目的红衣,“陆郎见到我可是欢喜?”声音又柔又媚,缠绵至极。
  陆见深,“这不是公主该来的地方。”
  “不该来,我也来了,你待如何,高呼非礼,”永淳公主眼波轻转,媚意荡漾,“让大伙儿见证我俩幽会,我倒是不介意的。”
  陆见深微微眯了眼,嘴角下抿。
  永淳公主笑意加深,眼里含俏含媚,手指一勾,罩衣散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粉胸半掩,峰峦险恶。
  陆见深别过眼。
  永淳公主低笑一声,摇曳生姿地一步一步缓缓走向陆见深,“只怕陆郎介意的很,我如何舍得叫陆郎为难。阿鸾思慕陆郎多年,不求朝朝暮暮,只求一昔恩爱,此生无憾。”
  话音刚落,罩衣落地,雪白柔腻的香肩暴露在空气中,盈盈灯火下,散发出魅惑心神的光芒。
  眼见陆见深依然侧目不肯正视,连呼吸都没变,永淳公主好胜之心更强,她看中的男人,只有眼前这个没得到。
  永淳笑得也越发柔媚,伸手想抚上陆见深的脸,呵气如兰,“陆郎巍巍如山,何无男子气概。”
  陆见深忽然勾唇一笑,色如春晓。
  永淳公主一愣,倏尔脖颈一痛,眼前发黑,“你……”软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