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王自远方来
  崔氏这一病就养了小半个月,刚恢复如常,就有人欢喜来禀,李倢马上要到了。女王陛下收拾完江城烂摊子,把方安往京城一送,拍拍手回娘家探亲了。
  “我昨儿梦到喜鹊了,果不其然阿倢就到家了,这没良心的,好有两年没回来了。”崔氏眉开眼笑的抱怨,说完又一叠声命人给她郑重打扮了,然后翘首以盼的坐在正堂。
  正堂之内,李昭好奇地坐着,李倢大名如雷贯耳,可惜她一次都没见过。
  帘子掀起,众人不由都望过去,只见一人阔步走来,肩平胸挺腰直,步履从容。时至今日,李昭已经见过不少女子,行走皆是娉娉袅袅,仪态万千,没有一个人走的像李倢这般笃定,大抵这就是所谓的气场了。
  第二眼李昭才想起去看她的容貌,剑眉入鬓,凤眸星目,鼻若悬胆,口如含丹,是个明艳的大美人。其实这般气场的人,容貌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崔氏跟前已经摆放了四个蒲团,李倢连同身后三个孩子一齐下拜。
  事前长辈和他们说过,除了李倢还有三位小客人,分别是江城县令程嘉良仅剩下的一个十二岁儿子程弘博和程嘉良幕僚的十一岁女儿简逸雅。程家惨遭灭口,一家二十三口人只程弘博幸免,他扶灵回家乡安葬父母并守孝,因与李倢顺路,李倢便稍带他们一程。
  简逸雅父亲早在她四岁时便病逝,七岁上跟着母亲改嫁,继父家待她并不好,程弘博之母怜她悲苦便时常接到家中小住,日子这才好过起来。后来程嘉良得罪了方氏,处境日渐艰难,她继父一家害怕之下竟丢下简逸雅连夜搬走了,简逸雅便在程家长住下来,现下无家可归的她只能跟着程弘博。
  还有一个是李倢的养子宋朔,今年十岁,只叮嘱当做嫡亲的表兄弟对待,详细的也不多说。
  程弘博极力想保持镇定但是眼神还是泄露出了紧张,简逸雅有些局促不安,宋朔,恩……宋朔?
  李昭忍不住诧异,宋朔那神情怎么看怎么像警惕戒备,细听之下发现他嗓音干涩,语调古怪,五官也比汉人更立体,混血?凝神细看,李昭微惊,宋朔左眼漆黑如墨,右眼却是墨绿色,竟然是鸳鸯眼!
  蓦地,宋朔侧脸,抬眸,投向李昭的眼神锐利中带着戒备。
  李昭一怔,下意识扬起嘴角微笑。
  宋朔直直看她两秒,酷酷的转过脸。
  李昭的笑容僵了,忍不住按按嘴角,擦,这待遇真心没有过,没礼貌的小屁孩,姐笑得那么甜,你咋不回一个。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崔氏笑得慈爱。
  三个清秀的婢女托着红底漆盘上前,分别是两把镶嵌宝石的匕首和一匣子浑圆剔透的珍珠。
  “这是给你们的见面礼。”
  程家并不富裕,但是有程嘉良在两个人个也见过一些世面,就算李氏豪富,这见面礼也是十分贵重了。程弘博心中十分感谢李氏,他一路扶灵北上,沿途不少人来祭拜先父,他清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李倢的缘故。及至到了李府,李氏以子侄礼相待,李氏诸人还刻意避开了鲜艳明丽的装扮,这份郑重其事令他十分感动。
  两人一边有感于李氏对两人的重视一边也觉得烫手,只是见面礼若是不收就是失礼,只能厚着脸皮双手接过,郑重称谢。
  宋朔于人情世故还不通,只李倢嘱咐过,于是很自然的拿了。当场抽出匕首,冷芒划过,寒意森森,顿时眼神一亮。过会儿似乎是才想起,继续用干涩的声音道,“朔谢曾大母。”
  李昭眨了眨眼,其实像这种有鞘或有盒的礼物若是送礼之人不说开,是不能当场打开来看的呢。回忆宋朔行礼的动作不甚熟稔,宋朔莫不是在塞外长大。
  宋朔失礼的行为让倪氏忍不住皱眉,不过她只是别过脸,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这家里要她说谁最难缠,非李倢莫属。
  李倢四人又见过李廷等长辈,再是李昭等上前拜见姑母,同辈又厮见一回,崔氏便让几人坐下,其实她很想拉着李倢骂两句没良心的,只是若是如此就冷淡了几个孩子,于是忍着等私下再骂。
  “一路奔波,累着你们了,今晚就留在这好生歇上一晚再继续赶路,到了这,便当做自己家里,不要拘谨了。”崔氏对三个孩子温声道,又问一路行程,只字不提几人伤心事,程弘博也吁了一口气。
  如此闲话着便到了用膳时分,众人移步膳厅。
  程弘博三人的案几摆在李倢下首,程简两人面前多是江城菜系且是素菜,宋朔则多肉食以酱烤为主。
  开始用膳之后,便再无人声,各自低头慢慢的进餐。
  “叮当”一声。
  李昭筷子一顿,循声望过去。就见宋朔抓了一块羊肉在吃,把身边一众人都惊呆了。
  气氛一变,宋朔立刻就抬起了头,眼神平静无波澜,李昭却发现他姿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右手依旧紧紧抓着羊肉,左手放在腰侧,李昭记得他的匕首就放在腰间。背微弓,蓄势以待的模样,似乎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突然暴起。
  李倢忍俊不禁,这小子吃饭的时候可是最警醒的。也是她疏忽了,一路奔波腹中饥饿,美食当前,偏宋朔筷子又使得不熟练,这小子可不就用上爪子了。
  宋朔接触俗世不过半年,又一直跟着她东奔西跑,在外面哪有这么多讲究,就是她有时候和将士们在一起都是直接徒手用食,自然宋朔也不知道这外面的规矩。
  眼下她也不打算制止,说出来徒令宋朔尴尬,打击他的信心。事后再提醒吧,想来也没人不长眼的站出来叽歪。
  李倢目光若有似无的划过倪氏。
  倪氏脸色变了又变,眉头皱出了川字,深吸一口气硬忍住了甩袖离去的冲动,只觉得留在这里多一秒都是煎熬,庆幸三娘不在,不用见这粗鄙之事。只一转眼,倪氏就见到了更令她瞠目的一幕,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嘶~”五娘也忍不住抽气,瞪大了眼看拿着一块骨头啃的各种淡定的李湛。
  阿兄不拘小节,训练时常与亲兵同寝同食,可肯如此‘不遵礼仪’,对宋朔的重视可见一斑,只因他是姑姑的养子吗?
  李昭不由凝思。
  众人不禁偷看两个当事人和在座长辈,当事人淡定从容的很,彷佛自己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长辈也是浑然不觉的模样,余者眼力劲也有,于是默默吃自己的。
  这一顿饭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尴尬结束了,大部分人都吃的味同嚼蜡。
  因为有客人来,李昭等下午被放了假,招待简逸雅。
  李倢则随着李廷和成国大长公主进了内书房,一踏进屋子,李倢就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桌椅’,问,“这是由胡床演变而来?”胡床,顾名思义,传自胡人,可折叠,其实就是现代的小马扎,在民间颇为流行,世家大族在外也常用,不过家中还是习惯跽坐。
  成国大长公主笑了笑道,“前几天阿昭犯困从胡床上摔下来,发恼之下就折腾出了这东西还得意以后再也摔不着了,还说叫倚子,倒也应景。”
  过了好几天,李昭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椅子’和别人口中的‘倚子’是不一样的,现在‘椅’这个字根本没出现,不由庆幸她没有写出来。机缘巧合之下弄出个新鲜玩意儿没什么,要是弄出一个新字就很有什么了。
  为了让椅子出现的不突兀,李昭也蛮拼的,上演了一场从胡床上倒栽下去的意外。然后就有了她突发奇想要在在胡床上加一个靠背扶手防止摔跤的结果。
  众人就知道她对着工匠又是比划又是画画的,不出三天,史上第一把太师椅诞生,并且工匠还自作主张镂了花,十分之端庄大气。甚至根据椅子的高度做了配套的案几,时下的案几因为坐姿关系只有腿高,显然与椅子不配套。这就是活生生的桌子啊,当然现在没有桌这个概念,更没这个字。
  每个长辈都得了李昭的孝敬,对这种更为舒适的坐具也颇为喜欢,只习惯使然,遂只在私下里使用。
  李倢找了把椅子坐下,感受了一下后挑眉,不就是在胡床上加一个靠背和两个扶手,这么简单的变化,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六娘是个聪慧的,回去我也让人做一套,阿娘可不要舍不得图纸。”她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没那么多
  规矩,否则不会去混军营。
  成国大长公主笑骂,“还能忘了你,阿昭也往你那送了一些,回去就见着了。”此外父亲、叔父还有京城外家那,李昭都没忘,到底是一番心意。
  李倢笑,“到底是阿娘□□出来的,这么点年纪做事就如此周全。”
  “成了,你少拿好话在这哄我了,你阿爹还等着问你正经事呢?”成国大长公主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