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陆远帆深觉,遇见他,是她的幸运。
  第15章
  爷爷六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按照当地风俗为自己准备好了棺木,说是害怕走后给赵逢春添麻烦。
  几个月前爷爷病后,尽管赵逢春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爷爷会就这么离她而去,认定了做手术后爷爷就会病愈和以前一样好好的,但还是在爷爷的坚持下帮他准备了寿衣遗像等东西。
  爷爷说,他老了,今年不走,迟早也会走,也就是多活少活个几年的问题。
  赵逢春回房间去拿放着的寿衣,出来的时候已经披麻戴孝,来不及准备,就把一大块白布简单缝了几下穿在了外面,脚上也穿上了粘着白布的布鞋。
  邻居大婶儿缝制孝衣孝帽的时候,说她才新婚,害怕红白事冲撞了,要她带红白孝布。赵逢春却拒绝了,就带上了白色的孝帽。
  “逢春啊,你是个啥子意思么?你和勇子的婚事……”邻居大婶儿说着瞅了眼窗外的陆远帆,神色怪异地觑着赵逢春,“还是说,你和那位陆先生——”
  听到这里赵逢春连忙出声打断,“婶子,你别多想,陆先生和我并不熟,只是好心帮忙而已。至于我和赵勇的事,以后再说吧。”
  赵逢春的爷爷是因为知道了赵逢春嫁给赵勇的事气急病发才溘然病逝的,赵勇一家竟然还为了所谓的吉利瞒着赵逢春消息,害她差一点就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这事情做的实在是不厚道。
  而且现在赵勇家里不可能不知道赵逢春去县城医院了,然而家里却没有出人去找她,看样子还是赵勇妈妈的作为,生着赵逢春的气呢,不难理解她的盘算,天不亮一大早估计一家子人就过来赵逢春家里了。
  深更半夜发生点什么村子的人估计都不知道,等早上一醒来人家辛辛苦苦地帮新媳妇办丧事,外人不知道内情,赵勇一家的面子也就全了,这也是他们瞒着村里人新娘已经换人离开了的原因。
  赵逢春不带红白孝布其实已经表明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新嫁娘,估计这婚事算是成不了了。
  长叹了一口气,邻居大婶儿从小看着赵逢春长大的,很难不心生怜惜,说心里话赵勇这种家庭,不嫁也是好事。
  “逢春,有什么话可以跟婶子说说,你要是真不想跟赵勇过就不过了,反正这才刚结婚啥都还没啥呢,我跟你叔找人去赵勇家里说道说道,咱还是好好的大闺女,以后嫁个好人家……”
  “婶子,我现在不想谈这些,只想着好好把爷爷的后事处理好,让他体体面面地走。”
  “也好,有什么事都等树林儿叔安葬后再说吧。”
  两个人回了赵逢春爷爷的屋子里,邻居大婶儿递给邻居大叔一块白孝布,又递给陆远帆一块白布条。
  “陆先生,就当你是逢春的朋友,送老人一程。”
  陆远帆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但是却默默把白布条系到了胳膊上。
  在邻居夫妇的帮助下,赵逢春给爷爷剃头、盥洗、整理仪容,她一直表现地很安静,直到为爷爷换上寿衣后,看着爷爷睡沉的脸,心头突然又蔓延起无限的悲伤,赵逢春忍不住失声痛哭,疯狂地晃悠爷爷的身体叫他起床。
  如果,如果他真的只是在短暂的睡觉该多好,等天亮了他还会起床,慈祥地笑着唤她的名字。
  “爷爷,你醒醒,你醒醒啊……”
  “逢春,你爷爷已经走了,就让他安息吧!”
  邻居大婶儿抓着崩溃的赵逢春把她拖开,让一旁的陆远帆拦住她不要上前,然后和邻居大叔一起帮忙捋顺老人的身体使他仰面朝天躺好,按规矩给老人口里含了一枚穿红线的铜钱,拿了张黄表纸把老人的脸盖上,又用红布绳绑住了老人的双脚。
  赵逢春全程在一边看着痛哭流涕,挣扎着想过去奈何被陆远帆死死拦着。
  “节哀顺变。”
  待到赵逢春情绪没那么激烈的时候,陆远帆才出声安慰,赵逢春无力地从他的怀里滑落,跪倒在地上。
  “爷爷——”
  长长一声沉痛的哀鸣,闻者悲伤,邻居夫妇掉了眼泪,陆远帆也不禁红了眼眶。
  邻居大叔找来了一个瓦盆,让赵逢春敲着瓦盆走到门外烧了第一把纸,给老人送终。然后又让她把瓦盆儿拿回来放到了老人脚前作“孝盆”,在里面烧纸,给冥间的亲人“送钱”,同时点燃了长明灯为亡魂引路。
  “树林儿叔,逢春有我们照顾着呢,您老可放心,一路走好……”
  “叔,您生前高风亮节,要不是家国拖累了您,您后半生过得肯定没这么辛苦,好人有好报,希望您老在另一个世界里安安乐乐的……”
  邻居夫妇也跪在瓦盆前哭着,边给老人烧纸,边说着送一路走好的吉祥。
  赵逢春的眼泪已经干涸,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跪坐在地上望着床上的爷爷,神情哀戚。
  陆远帆站在一旁良久,也跪下给老人磕了个头,烧了张纸。
  邻居夫妇已经擦着泪起身,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欲言又止,过了半晌,夫妇俩对视了一眼,邻居大婶儿才推了推神思出离的逢春。
  “逢春啊,你看现在还是大半夜,离天亮还有些时辰呢,要不要先让这位先生去歇一会儿?”
  陆远帆闻言抬头淡淡地扫了一眼,邻居大婶连忙红着脸避开了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丈夫,他却是低头狠着脸怒斥,“就你话多,自己想休息还拉着别人打掩护!”
  邻居大妈急红了脸,梗着脖子吼道:“我,我哪有?我就是想着咱们无所谓,但人家好心过来帮忙,总不能也陪着在这里守一晚上吧?”
  “这,逢春你看?”邻居大叔放轻了语气,目光转向了地上的逢春。
  一番对谈早就唤回了赵逢春的意识,邻居夫妇俩一唱一和,她不可能听不懂他们什么意思。好心帮她是情分,但毕竟不是亲人,点到为止,不能感同身受和她一样为爷爷守灵。
  她心里并不怨,这么大半夜地尽心尽力帮她忙已经足够了,人要学会感恩。而且后面几天还要靠他们来张罗,她怎么也得给爷爷办个像样的葬礼,让他在地下安息。
  赵逢春动了动,扭头看向旁边的陆远帆,他正半跪在地上烧纸。
  “陆先生,时间很晚了,你先去睡吧,我的房间刚进去拿东西出来没关,里面的床单被子也已经换上了干净的。”
  说完赵逢春又把头转向了邻居夫妇,朝他们鞠躬行了个礼,道:“谢谢叔,谢谢婶子,我什么都不懂,今天麻烦你们了,时间这么晚了,你们也先回去歇着吧,明天估计还要麻烦你们过来帮忙。”
  “你看看你说什么呢,麻烦什么麻烦,这不都是应该的么。”
  邻居大婶儿忙上前扶起了逢春,说了几句要留下来的客套话后,还是出声告别。
  “那逢春,我和你叔就先走了,明早上过来,到时候让你叔去通知大家一声,等人都过来了再给老爷子入殓。”
  “我去送送你们。”
  说着赵逢春就要起身,但是跪地时间太长双腿早已经发麻,一整天没吃东西血糖低气血不足,身形一晃栽到了地上,幸亏陆远帆反应快及时过去扶住了她。
  邻居大婶儿也上前两步,说道:“哎呀你这孩子客气什么,不用送,就几步路就到家了。”
  “还是要送送的。”
  眼看赵逢春白着张脸还要费力站起来,陆远帆薄唇紧抿,把她按到地上,道:“你在这儿守着吧,我去送他们。”
  头有点晕,腿也实在麻地站不起来,闻言赵逢春点了点头,“谢谢你。”
  主人送客,赵逢春可以送,可是陆远帆送像是什么话?但是陆远帆今晚是留宿这里的,送他们似乎也没什么。
  邻居夫妇神色怪异,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陆远帆把人送到了门口,也没什么话可讲,默默等他们出去后就关上院门上了锁,留下门外的夫妇两人面面相觑,开始小声议论着逢春和这个男人的事。
  陆远帆缓步走回了院子,楼房高高的矗立在正前方,却是没门没窗堆满了麻袋和杂物,偏侧方才是赵逢春和他爷爷住着的两间平房,另一侧是一排更小的房子,厨房洗浴间和厕所,按道理这房子在农村也算是好的才是,不明白为什么赵逢春家里的生活却如此困难。
  目光透过窗子看向里面,屋内电灯泡昏黄的光线下,床头床尾的烛火跳动,光影忽明忽暗映照着人的脸。
  陆远帆看着那个清瘦却倔强的背影,无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却是转身进了另一间房。
  赵逢春听见脚步声看向窗外,男人走过这间房去了隔壁,双眼又无神地转向了床上的爷爷,跪着向前小心看着闪烁的烛火。
  夜风不断从半开着的门吹进来,害怕将烛火熄灭,赵逢春缓慢站起了身去关门。
  走到门口,关门却关不上,门从外面推开,露出了男人坚毅的脸,陆远帆正抱着床被子进来。
  赵逢春抬头,刚好对上了男人深深的眉眼,随即便听到了一声低沉而又温柔的嗓音。
  “我陪你。”
  第16章
  “我陪你。”
  “我陪你。”
  “我陪你。”
  耳边不停地环绕着这句话,赵逢春动了动唇,明知道该拒绝,却怎么都张不出口。
  孤独又漫长的夜晚,她心底也是想有个人陪伴的吧。
  等赵逢春缓过神儿来,陆远帆已经进屋把那床薄被叠起来铺到地上了,就在刚才赵逢春跪的地方。
  陆远帆把被子铺好后,见赵逢春还愣在原地,扭过头来淡淡地注视着她。
  察觉到他的目光,赵逢春才抬脚动了脚步,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
  陆远帆半跪在地上,赵逢春站着比他高上一头,然而他淡然的目光却依然像是在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一般。
  王子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怜悯地看着楼下无家可归的流民。
  赵逢春垂了眼眸,双膝跪在了地上的被子上,相比原来温暖舒适了许多。
  手无意识地摸着地上的薄被,这是她自己缝制的被子,只薄薄的一层棉花套在里面,外面是在村里的集会上买的几块钱一大块的被单,和同学们买得几十上百块钱一条的夏凉被盖着也没什么区别,就因为外形看着不一样,连带着她看起来就廉价的床铺,总是遭人议论,舍友们投过来的目光也是这样带着怜悯。
  她不需要人的怜悯,她很知足,她很幸福!
  无法忽视头顶灼灼的视线,赵逢春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倔强,“你——”
  “我——”
  陆远帆犹豫多时,也恰好开口,两个人面面相觑,都等着对方先说,空气突然间凝固起来。
  “你想说什么?”
  “你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
  赵逢春握了握出着冷汗的手,这次抢先出声,“我没什么要说的,主随客便,你先说吧。”
  掩唇虚咳了两声,陆远帆却是微微侧头避开了赵逢春的视线,皱着的眉头表明了他的纠结。
  赵逢春也疑惑地拧起了眉,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陆远帆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个,我想洗澡。”
  陆远帆终于说出了口,脸色却更加尴尬起来。
  他今天在农村吹了半天的土出了一身汗,身上粘腻腻的,而且后来还帮着赵逢春搬运她爷爷的遗体,总觉得衣服上有东西在爬,浑身都不自在。
  陆远帆迫切需要洗个澡,他本意要回县城的酒店也不乏这个原因,只是后来一时冲动改变主意留了下来,赵逢春的爷爷刚刚过世,他提出这样的请求未免有点不适宜。
  死者为大,需心怀敬意。
  但是不洗,他实在是受不了,毕竟赵逢春的爷爷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