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哦?”裴清殊微微挑眉,“这里头还有她的手笔?”
  “可不是吗!这个毒妇,怕娴贵妃母子威胁到皇后娘娘的地位,就与裴钦辰联手,想要让娴贵妃一尸两命!当初给娴贵妃下药的那个小太监,就是被淮阳大长公主花重金收买了的。”
  裴清殊沉声问道:“那荣贵太妃自己呢?”
  “阿煦的前妻容氏,从裕贵妃娘娘那里得知敏妃在倒弄瓶瓶罐罐之后,就托荣贵太妃的人去调查了一番,然后从敏妃那里偷来了药。”
  “不,不对。”裴清殊微微皱眉道:“这件事情,透露着古怪。”
  “什么不对?”公孙明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
  “朕之前被愤怒和震惊所控,不曾深思。现在想来,这整件事情都有些不对劲。阿明你想想看,如果只是单纯收买一个小太监的话,荣贵太妃一个人就足够了,根本就不需要淮阳姑姑出手。裴钦辰他为什么要同时动用手上的两个重要资源?还有,既然敏妃本就打算对娴贵妃母子下毒手,那荣贵太妃和容氏为何要多此一举,从敏妃手中偷来催产药呢?”
  公孙明猜测道:“或许,是她们怕敏妃在宫中根基不深,无法成功加害娴贵妃呢?”
  “也不对。据朕所知,敏妃是大理国的嫡出公主,背后有整个大理国的势力作为支持。她刚入宫的时候,宫里的后妃可都是很忌惮她的。加上敏妃向来独来独往,不曾与谁特别交好,如果敏妃给娴贵妃下药的事情暴露,正好能顺势除掉敏妃,还很有可能破坏大齐和大理国之间的关系,裴钦辰他们理应乐见其成才对,到底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第124章
  听了裴清殊的话之后,公孙明不由得沉默了。
  的确, 这件事前前后后透露着许多古怪之处。
  而想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荣贵太妃绝对是一个关键性的人物。
  “阿明, 你先带人去抓淮阳大长公主吧。不管怎么说, 先把人抓来审一审,总能多一点线索。”
  公孙明刚应了声“是”,可是忽然想起什么,有些迟疑地说道:“皇上,淮阳大长公主毕竟是宋池的生母,还是皇后娘娘的伯母,臣要是这样大张旗鼓地去恪靖侯府抓人, 是不是有点不给宋兄还有皇后娘娘面子啊?”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裴清殊虽然憎恶淮阳, 但是他不想因为淮阳之故连累宋池或者宋皇后。“这样吧, 你和小德子带着朕的口谕,走一趟坤仪宫。告诉皇后,以她的名义宣淮阳入宫。在宫里直接抓她,也省得云蛟尴尬了。”
  “是, 皇上。”
  公孙明领命而去之后, 裴清殊抬步走入慎刑司,里头的人早已跪了一地。
  “都起来吧。”
  不必裴清殊再开口吩咐,慎刑司的副管事刘太监,便亲自上前为裴清殊引路。
  荣贵太妃尚且没有定罪,且她是太上皇的贵妃,按说就算下了狱, 待遇也不会太糟糕。
  坏就坏在她的儿子安郡王裴钦墨叛国通敌,所有人都认为她已经罪不可赦,所以荣贵太妃进了慎刑司之后,并没有得到任何特殊待遇。除了因为是重犯,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牢房里以免和他人串通消息之外,衣食的待遇与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裴清殊见到她时,真的很难把眼前这个形容憔悴、面色蜡黄的老妇,和当年雍容华贵、端庄典雅的荣贵妃娘娘联系在一起。
  其实算算年纪,荣贵太妃今年已经有五十五六岁了。
  之前裴清殊没觉得她这般憔悴,主要是因为这些年来荣贵妃一直养尊处优,皮肤保养得很好。加上穿衣打扮的缘故,看不大出来年纪而已。
  现在去了钗环首饰,遭上几天罪,难免“原形毕露”。
  “皇上,你来了。”荣贵太妃看见裴清殊之后,十分平静地说道。
  裴清殊看着面前的老妇,忽然有几分恍惚。
  他记得自己头回见到她的时候,他这副身子还不到五岁,而荣贵太妃也不过三十四岁而已。像是弹指一挥间,这二十多年的时间便过去了。
  又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醒了,裴清殊才发现梦里那个和蔼可亲、送给他人生第一个金项圈的女人,其实是个会伤害他最亲近之人的毒妇。
  裴清殊淡淡地说道:“看到朕,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就笃定了朕会亲自见你一面吗。”
  荣贵太妃笑了笑道:“皇上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的为人如何,我心里头再清楚不过了。本宫知道,不管我做了多少错事,皇上始终会记得你小时候我对你的那些好。说到底啊,你这个人是个好人,但是心太软,还很念旧情。要不是太上皇适合做皇帝的儿子都折了,这个皇位未必能落到你的身上。裴清殊,你真的是……命好啊!”
  命好吗?
  如果他命好的话,前世怎么会国破家亡,殒身火海?如果他命好的话,他怎么会托生到一个冷宫皇子的身上,爹不疼娘不爱,什么都要靠自己去挣?
  如果真的可以自己选择的话,比起这个战战兢兢、时刻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亡国之君的皇帝,裴清殊更想做太平年代里的一个凡夫俗子。
  但是这些,他没有和荣贵太妃说的必要。
  “闲话不谈,朕今天来是想问你,你到底为什么要说谎?”
  “说谎?”荣贵太妃好笑地说道:“本宫何时撒过谎?”
  “朕进来之前已经看过你的供词,供词之中你承认了两点:一,你是受裴钦辰的要挟,毒害娴贵妃母子。在这一点上,朕认为可以把当初你侄女容氏招出来的动机添上去——容家如今已无适龄未婚女子入宫为妃,所以你们就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与容家有姻亲关系的傅家,也就是裕贵妃身上。”
  荣贵太妃听了裴清殊的补充,也没有出言反对,算是默认了。
  “二、你加害娴贵妃的方式,便是让人从敏妃那里偷了催产药,然后交给淮阳买通的、襄乐宫的小太监。据你所说,那小太监已被淮阳灭口了,对吗?”
  “是的。”荣贵太妃挺直腰杆说道:“本宫已经认罪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皇上还问这么多做什么?”
  “哼,你真当朕是个傻子不成?”裴清殊冷笑一声,目光灼灼地说道:“你说淮阳让人给娴贵妃下药,根本没有任何证据。那个小太监已是死无对证,你觉得就凭你一句话,就能定了堂堂大长公主的生死吗?”
  荣贵太妃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不过她还是沉声说道:“我虽然不能,但是,皇上可以。”
  “你这是何意?”
  “皇上,您就别演戏了。您对淮阳大长公主这个姑姑又有多敬重呢?您甫一登基,就收回了她随时可以入宫的特权。这些年来,虽然赏了宋池不少东西,可却对淮阳大长公主不闻不问。您心里头,分明也是对淮阳有怨的!既然我已经把她供了出来,您何不顺水推舟,处置了那个毒妇呢!”
  “你承认了。”裴清殊冷冰冰地看着荣贵太妃,“其实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你一人所为。你之所以把淮阳大长公主供出来,只是因为私怨。”
  “私怨又如何!皇上!”荣贵太妃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高声叫道:“这个女人为了一己之私,设局陷害我儿,害得我的墨儿从太子之位的大热人选,变成了一无所有的废人!如果不是她,现在做太后的人本该是我,当皇帝的人本应是我的儿子!”
  荣贵太妃说着说着,脚下似乎没站稳,忽然摇晃了一下,对着裴清殊笑了:“哦,是了,我怎么忘了,皇上心里应当是不恨淮阳的,甚至还很感激她。如果不是她用她的好儿媳左氏布下了陷阱,我的墨儿又怎么会沦落到为天下人耻笑的地步?!皇上你,一个排行十二的皇子,又怎么可能有机会继承皇位?!”
  “说够了吗?”裴清殊寒声道:“说够了,就该朕来说了吧?淮阳为了幼子的前途,不仅设计了四哥,还毁了宋池的名声,朕心中亦是有怨的!可若是她没做过的事情,朕绝不能这样强行安在她的身上。”
  荣贵太妃不屑地说道:“呵,装什么仁慈大度,不过是假仁假义罢了!我就不信,看过我的供词之后,皇上没有让人去抓淮阳。”
  在这一点上,裴清殊问心无愧:“朕抓淮阳,是因为她的确曾经与裴钦辰的生母叶氏联手,极有可能是裴钦辰或是匈奴人的爪牙,而非相信了你说的话。如果审问过后,发现淮阳的手的确是干净的,朕也不会就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遂了你的意。”
  荣贵太妃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惊慌。
  她和淮阳大长公主,早已是势同水火的关系。淮阳这些年来到底做过些什么,荣贵太妃并不知情。哪怕是她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势力去查,也都没查出什么关键性的证据来。正因如此,荣贵太妃才想到借此机会拉淮阳下水,不想裴清殊并不上当。
  “既然如此,皇上还来找我做什么,直接去审问淮阳不就是了?”
  裴清殊摇摇头道:“朕来找你,是因为觉得你的口供有问题。这份供书,写的实在是太模糊了。”
  荣贵太妃的脸上,飞快地闪现出一丝心虚的表情。
  “朕问你,你说你受裴钦辰要挟,所以才为他做事的。他一个被囚禁在府里的庶人,到底是拿什么要挟你的?”
  荣贵太妃一听裴清殊这么问,心里头便放心了许多:“哦……这件事啊。裴钦辰他没告诉您吗?”
  “朕的这位二皇兄,还是皇子的时候脑袋不大灵光,叶氏一家灭门之后,倒是清醒了不少。现在机灵着呢,为免受皮肉之苦,他并没有拒绝招供。可是呢,他也不老实,三天两头地招一点东西出来,话总是说一半,不说全了。”
  荣贵太妃听了,心里忽上忽下的。这意思就是说,裴钦辰已经将她供了出来,但并没有透露更多有用的信息咯?
  但是听裴清殊这意思,裴钦辰这个软骨头说出真相,似乎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
  就在荣贵太妃纠结不已的时候,就听裴清殊轻描淡写地吐出了一个惊雷:“这件事情,应当与纯妃有关吧。”
  荣贵太妃闻言吓了好大一跳,像是见鬼了一样看着裴清殊:“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去年迁都之后,裴钦辰也被从燕京被羁押到了长安,他的旧宅被朕的人给封了。封了之后才发现,里头竟有一个地道。地道里面,还有一间暗室。暗室里虽然没有人,但是留下了一些女人生活过的痕迹,还有一个银锁。”裴清殊面色沉重地说道:“朕小的时候,曾在冷宫里见过那个银锁。银锁的主人,正是当年因为毒害母后、害得母后流产,而被打入冷宫的纯妃。”
  荣贵太妃听到这里,已是面如死灰。
  “纯妃早在延和初年就被父皇打入冷宫,疯疯癫癫了大半辈子,宫里头早就没有几个人还记得她了,可是朕记得。因为朕小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差点被纯妃所伤,那次朕被绿袖念叨了好久,好久……”
  第125章
  “纯妃已经在冷宫里头呆了二十多年,怕是连父皇都记不清她是谁了。所以当她失踪的时候, 没有任何人当成一回事, 甚至都没有报到朕这里。直到朕的人发现了那个留在裴钦辰暗室里的银锁, 朕让人去查才发现, 纯妃果然不见了。”
  荣贵太妃是个聪明人,哪里还不清楚,裴清殊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她索性不再伪装自己,冷笑着说道:“既然皇上都已经知道了,为何还不捅到太后那里去?八成是还没有找到纯妃的下落吧?”
  “这个不急。”裴清殊慢条斯理地说:“裴钦辰卖了你,供出纯妃的所在,不过早晚的事情而已, 用不着朕的人多费力气。光是与裴钦辰勾结, 谋害朕的贵妃和公主这一条, 就足够治你的罪。”
  “皇上又在口是心非了。”荣贵太妃冷哼一声,颇有几分傲慢地说道:“你当本宫看不出来吗?你不去主动追查纯妃的下落,无非是不想把当年的事情捅露出来,伤你母后的心罢了。”
  裴清殊被荣贵太妃的态度所激怒了:“你也知道你会伤了母后的心?你和母后从小一起长大, 你是她最好的姐妹。这么多年来, 她一直对你真心真意,甚至掏心掏肺,你怎么能……怎么能狠下心害了她的孩子!”
  “我能有什么办法?妹妹她如果有了亲生儿子,还会全心全意地帮我和我的墨儿吗?”荣贵太妃突然大喊大叫起来,完全不复往日里端庄贤淑的样子,“后来我不是又给她出主意, 补偿给她了一个儿子吗?喏,就是皇上你咯!”
  “你那也叫补偿?你别以为朕当年年纪小,就什么都不知道!当年朕的生母俪妃被打入冷宫之后,父皇最宠爱的定妃与你不睦,皇后又宠信全贵妃叶氏,你为了壮大自己这一方的实力,才会让淑母妃收养朕的,不是吗!”
  荣贵太妃听了,忽然冷静下来,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向裴清殊:“你……你那个时候才几岁,你怎么可能知道?”
  “不管怎么说,朕说的是事实,这总没错吧。”裴清殊冷冷地看着她说:“你就别再给自己找借口了!你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自己!”
  “我……是啊,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荣贵太妃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上面仿佛沾满了血迹。
  那是她最好的姐妹傅太后,和傅太后当年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鲜血。
  裴清殊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之后,转过身走了。
  回到乾元殿之后,他对管理库房的福贵吩咐道:“去朕的私库,把当年荣贵太妃送的东西都找出来,然后拿出宫去当了。”
  “当了?”福贵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裴清殊重复道:“对,当了。折来的银子送去慎刑司,给荣贵太妃吃用。”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欠这位荣娘娘什么了!
  ……
  雍定六年七月十四,前线再次传来捷报——辅国大将军容漾不但没有像某些人预期当中的那样被匈奴人打得屁滚尿流,反倒连连主动出击,数次破敌。
  不过好消息并没有持续太久。匈奴人见燕京久攻不破,便派出一队人马调转方向,连夜偷袭了燕京附近的获鹿城。
  烧杀抢掠,无恶不为。平民惨死,物资被夺,使得大齐损失惨重。
  事发之后,大齐举朝震惊。
  容漾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打了负责监视敌军异动的副将五十军棍。
  这副将乃是当年教授裴清殊武艺的师傅邵康乐,身手虽然不错,脑子却不够灵光。在战场上判断失误,被敌人的小伎俩蒙骗过去已经不是第一回 了。
  按照军法处置完邵康乐之后,容漾就把人给换了。
  众将听说之后,都为邵康乐求了几句情,说他毕竟是圣上的老师。容漾却没有听,坚持提拔了一个年轻的小将上来。
  这人也不是旁人,正是裴清殊的另一位师长卢维的儿子,同时也是十四的伴读,年仅十九岁的卢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