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他默了好一会儿都没回答,她催促似地看了他一眼,他却低过头来,突然道:“舒窈,我殷鹤成将来如果敢负你,就让我不得好死。”他神情严肃望着她,每一个字都透着虔诚。
  他忽然这样说,她也愣住了。
  她曾经的确说过“让他别让她后悔的话”,可她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向他发这样的誓。
  他是军官,战场上枪炮无眼,“生死”这样的话不能乱说。这样的字句说出来也是在剜她的心,她看了他一会儿,眼里忽然起了水雾,“殷鹤成,我不要你这样,我要你好好活着。将来万一有什么分歧,我们分开就是了。”有些话有些事她其实憋在心里久了,说出来,自己忽然也释怀了。
  而他似乎更在意“分开”两个字,“别离开我了。”他已经承受不起第二次分别了。这个港口、这个码头于他而言,像是梦魇一般。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避免来这边,可他又想期待,会不会有一天,那个人又会在这里出现。
  他揽着她到码头边的棚子下躲雪,他将衣服披在她的身上。他和她坐在椅子上,他握着她的手给她捂着。
  她知道他一向很忙,可他完全没有走的意思,陪在她身边。她也明白了,他来盛州港就是来找她的。
  海上暗沉沉的,还没有轮船来的影子。他的人许是受了他的命,一直没有人过来。雪渐渐小了些,码头上有更多的人。他穿着戎装,虽然没有声张没有戒严,可时不时总有人往这边望。
  码头上还有人在讨论时下的局势,说什么的都有,她怕他听了不高兴,“我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你要有事就先回去吧。”
  “我陪你一起见吧。”他随口问她:“你要接的是哪位朋友?从哪里过来?”毕竟盛州城才经历过一次袭击,来盛州的人并不是很多了。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介绍孟学帆,只答:“是从津港过来的。”可她才说完“津港”两个字,他又变得有些警惕了。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解释道:“他是我在巴黎时认识的朋友,叫作孟学帆。我和他在一个实验室,他这次过来就是到盛州这边研究新药的。”
  “那我就更要见了。”他说完,视线又向远处望去了,他轻轻蹙眉,眼底是因为战乱萧条的盛州港。他的心不能也不可能全在她的身上,可他这个样子却是她喜欢看的。
  她喜欢的男人胸中有家国天下,心里有百姓民生。
  大抵过了半个钟头,海面上终于出现了轮船的踪影,又过了一会儿,那艘船终于靠了岸。雪已经完全停了,他们一起走到码头边等着。
  孟学帆走在前面,顾书尧一眼就看到了他。他穿着皮夹克,手里提着一个箱子,看上去和在法国时差别不大。
  顾书尧上前和他去打招呼,笑着道:“你还是回来了!”那是之前他们的承诺,孟学帆答应学成之后就回国。
  “书尧,你一个人?等多久了?你们盛州可是真的冷。”他一边笑着朝顾书尧走过来,一边还打了一个寒颤。
  殷鹤成原本在后面,他也走上前来,和孟学帆握手:“孟先生,您好!”他突然过来,孟学的确有些惊讶,还不等孟学帆再问,殷鹤成已经开始自我介绍了,“我是殷鹤成。”他没有说她和顾书尧的关系,可他的手却是搂着她的。
  孟学帆倒是不怎么惊讶她和殷鹤成的关系,望着殷鹤成倒是透着钦佩:“少帅,您好,我是孟学帆,是书尧在法国时的同学。久仰大名!”殷鹤成的鸿西口一役的确打出了名气,她曾经要殷鹤成去报纸上去正名、去澄清事实,后来才发现,报纸上诋毁的不实的刊登得再多,也抵不过一场硬仗更能改观。
  殷鹤成对孟学帆十分客气,请他去麓林官邸用的晚餐。不过殷鹤成事不少,一晚上勤务兵来餐桌上跑了好几趟。殷鹤成和孟学帆除了谈了些国内的局势,已经商讨如何联合生产西药外,他的话其实并不多,更多是听顾书尧和孟学帆一同谈论他们在巴黎的经历。
  他不是不愿意说话,而是更愿意倾听她那一段他没有参与的过去,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一直感兴趣。听他们说着,他时不时也会心一笑。
  孟学帆因为是第一次到盛州,还没有住的地方。晚饭后,又下去雪来,晚上路上结了冰,殷鹤成直接让佣人给孟学帆在官邸安排住处。
  佣人带着孟学帆上去放行李,顾书尧走到窗外看了一眼外头的雪,他从背后靠了过来,头抵在她的肩上:“不是我不让你走,这是老天爷留你。”
  第140章
  他的手揽在她腰上,紧紧箍着她,她忽然有种上当的感觉。
  她原本没想着带孟学帆来官邸,是他主动邀请。现在想起来,他们从港口回盛州城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下雪,他现在说出这样的话来,想来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好了。
  她嗔怒似地去将他的手拿开,可他反而越箍越紧,并不准备松开。
  她转过头瞪着他,“殷鹤成,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他不和她争辩,嘴角微微扬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你……”他如今这个态度,她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外面雪下得大,路也被冰冻住了,她的确回不去。顾书尧无可奈何,只说:“就算我不回去,我也得跟我姨妈他们打个电话,免得她担心。”
  殷鹤成这才松开手,顾书尧直接上楼去会客室打电话去了。他跟在她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有浅浅的笑意。
  她这么说无异于同意不走了,只要她答应留下了,无论怎样都是好的。即使隔着一道墙,她的存在无形中也会让他觉得安心。那一次他在帅府拥着她入睡,是他一年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因为那时第一次梦中出现的人,醒来之后还在他的怀里酣睡。
  时间已经不早了,顾书尧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洋楼那边的人应该也在找她,还是许长洲亲自接的电话,原本许长洲还在电话那头担心顾书尧的安危,听她说人在麓林官邸后,话即刻就止住了,接连说了两声,“在官邸呀,那就好,那就好。”
  不一会儿,又传来姨妈的声音,听声音她是在卧室里隔着门问许长洲,“舒窈现在在哪?”
  “没事,舒窈在麓林官邸,在少帅那里。”
  殷鹤成就挨着她坐在沙发上,许长洲最后那句话说的大声,他自然是听见了。
  顾书尧打电话的时候,殷鹤成只笑着望着她,一直没有做声。她被他看得不自在,故意扭过头去不过看他。
  等她放下听筒,他便靠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看来姨妈姨父那一关我算是过了。”
  “谁是你姨妈姨父?”她一本正经问他。
  她虽然这么说着,可她还是很惊讶。她知道他从前其实很抵触姨妈和许长洲再婚,没想到从他嘴里还能听到“姨父”两个字。
  他并不介意她说什么,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双眼圆睁着看向他。
  可她向来不擅长装模作样,眼中的笑意并没有收敛干净,眼中就像有一汪柔和的春水,直接往人心底淌去。
  他看着她一直没有说话,呼吸却开始慢慢有了变化。而他的眉头也渐渐紧蹙,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他了解她,他如果这个时候吻她或是更进一步,她应该都不会拒绝。可是他不能,他答应过的,他想让她不再有任何遗憾。
  正好有佣人上来送茶水,他忽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过了一会才转过头对她说:“舒窈,不早了,早些休息吧。”说着又吩咐佣人,“顾小姐房间都整理好了么?”
  他说的房间就是她原来睡的那间,佣人连忙点头。她跟他道了声“晚安”,可他根本没有看她,急匆匆便回了房间。
  顾书尧跟着那位年轻的佣人去了卧室,她没有多想什么,倒是那佣人问了一声:“顾小姐,少帅刚才瞧着脸色不对劲,是不是着凉了?这天也确实太冷了。”
  虽然卧室里开了暖气,可傍晚的时候因为在港口等孟学帆,身上淋了雪,到现在还是觉得身上发寒。浴室里的水烧好了,顾书尧进去洗了个热水澡驱寒。
  洗完澡倒是好多了,只是她擦头发时突然又想起了刚才那女佣的话。殷鹤成今天淋得雪不比她少,后来又没穿大衣在港口坐了许久,倒不会真的病了吧?
  他的卧室就在隔壁,她犹豫了一会,睡前披了大衣去找他。她敲了许久的门他才开,见是她,他也有些惊讶。
  他很久都没有开门,顾书尧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听她这么问,殷鹤成皱了下眉:“我没事,我刚才在洗澡。”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也穿着睡衣,脸上还有水没有擦干,的确是刚洗完澡,可他和她截然不同,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从他身上透过来的冷气。
  她碰了一下他的手,果然是冰的,“你洗完澡身上怎么还这么凉?”
  他并不想告诉她,他其实刚才洗的是一个冷水澡。这样冷的冬天,不到一定地步他也不会这样做。他有些拉不下脸面,心虚地将她的手拿开,只说:“我可能是着凉了吧,不要紧。”
  她就站在他面前,她的大衣只披在身上,还能看见她里面粉白色的丝质睡裙,越是衬得她肌肤雪白。
  他看了她一眼,好不容易被冷水压下的那股子热又涌了上来。他不能再和她多说,也不敢再看她,只道:“我没事,晚安。”说着,殷鹤成已经准备关门了。
  原来真的是着凉了。可他明明病了,却不让她进去,他越是这样她越觉得奇怪。顾书尧往前走了一步,不许他关门,“这么冷的天,你着凉了不能拖着,我让她们给你准备碗姜汤来。”
  他原本是个善于忍耐的人,可那个人偏偏是她。就像故意要折磨他,她发上的茉莉香气一个劲地往他鼻子里钻。这份忍耐其实很久就开始了,从他在盛州港见到她的那一刻起,从她回帅府找他那一刻起,又或是从他在乾都与她重逢的那一刻起。如今这种感觉愈发强烈了,就像春日里破土而生的笋,一发不可收拾。
  他浑身难受,只哑着嗓子道:“姜汤还是算了吧,我身体向来可以,睡一觉起来就好了。”他怕她不走,又说:“我还有些文件没批完,你先回去睡吧”。
  他又不是铁打的,上次在乾都就病过一回,现在既不喝姜汤,还不去休息。他这样一说,顾书尧更不肯听他的了,她先是吩咐了佣人去准备姜汤,然后直接推开门进了他的套房,督促道,“你先躺着休息会。”
  他站在门口许久都没有过来,她皱着眉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后走上前去拉他的手臂,“杵在这做什么?”他向来对自己的身体不上心。
  她的手心柔而软,碰到他时他往回缩了一下。她也惊讶,他刚刚浑身冒着冷气,怎么才过一会就烫成这样?难道是真的发烧了。
  他生病时,她总是极耐心的,就算他不配合,她也不生气。她只担心他是不是真的发高烧,他淋雪都是因为她,她过意不去。
  然后顾书尧刚踮起脚想去碰他的额头,他突然伸手一捞,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若是这种情况还能忍,便不是男人了。
  灯已经关了,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他就已经将她压在床上,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他身上实在烫得厉害,隔着衣料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温。
  炽热的温度容易让人沉陷,他是,她也是。她的意识已经有些混乱,不自觉地去配合他。他已经将睡衣脱了下来,露出结实的胸膛来。而那条丝裙从她膝上渐渐移了上去,他的手也不安分,将他身上的热渡给她一寸又一寸的肌肤。
  “顾小姐?姜汤熬好了,您还在么?”突然传来敲门声,是佣人过来送姜汤了。
  顾书尧如梦初醒,哪有病了还这样的?虽然她胸中仍如鼓在擂,但她还是极力恢复了下来,伸手将殷鹤成推开。殷鹤成这回倒没有阻扰她,她轻轻一推,便从她身上下来了。他也发现自己刚才的确是失控了。
  她连忙起身扶他躺好。他也细致,轻轻拉了下她睡裙的蕾丝边角,将褶皱整理好,才让她去将门打开。
  那女佣倒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只是殷鹤成一开始并不打算喝姜汤。他原本身上就热,姜又发汗,更是变本加厉了。顾书尧瞪了他一眼,他虽然不情愿,却也不能露馅,最终还是看着她的眼睛将那碗姜汤一口气喝完了。
  既然都到了这份上,他索性将这出戏唱到底,一喝完便闭着眼开始装睡,倒真像发烧那么回事。
  已经很晚了,她其实也倦了,她原本打算回自己房间睡,可她刚准备走,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她也难和他较这个劲,索性在他身边睡下了。
  她也不明白他到底睡着了没有,他翻了个身,直接将她揽在了怀里。她正好怕冷,他身上虽然没有方才那样烫了,但依旧是发着热,倒比什么暖壶都管用。
  她躺在他怀里,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时不时还在他的睡衣上蹭两下。温香软玉在怀原本是他喜欢的,可这一回他却后悔了,没办法,只能咬着牙继续装睡。
  她这一觉原本睡得还算安稳,却在凌晨三、四点的时候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他睡得浅,听到一点动静便起身了。当她睡眼朦胧睁开眼时,他已经在换衣服了。
  第141章
  他许是怕搅了她的好梦,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开衣柜时声音也很轻。可她还是醒了,那团橙色的柔光下,她看见他穿的是戎装。殷鹤成面色冷峻,换戎装时动作是极其利落的。
  顾书尧的睡意全然不见了,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问殷鹤成:“你这是要去哪?”
  他才发现她醒了,回过头来看她:“没什么事,你继续睡吧。”他说话的时候还笑了一下,口气也是刻意缓和过的。可她看得出来,他只是不想让她担心。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才三点一刻。她索性也披了大衣起床,走过来替他系戎装大衣上的扣子。他原本自己穿就可以了,可那一瞬她就是想和他亲近。她就是因为冰将道路冻住了没有出去,现在外头还在下雪,日出前又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路上的冰不仅不会融还会更厚,半夜三更突然出去,定是有急事。如今林北、鸿西口都不安宁,她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越想越害怕。
  她心事重重地站在他跟前,他的手扶上她的腰,她抬头去看他,才发现他正望着她,眼底看不出情绪。
  “到底怎么了?你不告诉我,我反而更担心。”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告诉她:“巡察兵刚刚传来电报,林北那边有日军大规模行进,我必须去看一趟。”说着,他的视线已经扫向门外,他的目光除了不舍,更多的是坚毅。虽然套房的门的关着,但还是可以听到走廊外的军靴来去的脚步声,她知道他已经准备走了。
  “是要打仗么?”
  “不一定,如果需要药我再派人和你联系。”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殷鹤成没有再回答她,轻轻碰了下她的脸颊,然后将她松开,“舒窈,你再睡一觉,明早等雪停了就让司机送你和孟学帆回去,你一个人在这里容易胡思乱想。”
  说完,他走到床头柜前,从抽屉里取出枪放进腰间的枪匣中。他取完枪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看她,直接往外走了。
  不知为何,她心里突然钻出了一种预感,一种令她无比害怕的预感。他只开了床头柜的灯,卧室的那条走廊上黑漆漆的,看着他的背影往黑暗里走,她光着脚忍不住跟着往外跑了几步,突然抱住他的腰。
  他也僵住了,她从来不曾这样过。
  “答应我,早点回来。”她咬了一下嘴唇,缓声道:“殷鹤成,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吧。”
  她虽然后知后觉,但是有些事情她还是察觉到了,他的在乎、他的忍耐她都看在眼里。未来谁都说不定,可当下她是喜欢他的,一刻也不想和他分开。今后的事情今后再去说吧,他常在外打仗,将来会怎样本就难以预料,她只要他平安回来。
  殷鹤成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愣了片刻,忽然转过身和她在黑暗中相拥。她站在靠卧室的那一侧,那边开了一盏床头灯,有浅浅的橙红。为数不多的光是从她那边来的,他看着她,郑重道:“好!等我回来!”
  顾书尧知道他时间紧,不敢耽误他,便将他松开了。他往外走,她返回卧室裹了大衣、穿了鞋又追了下来,跟着他下楼,他也没阻拦,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往后伸出手扶着她往下走。她舍不得他,他又怎么能呢?
  一楼客厅里灯火通明,近卫旅的陈旅长和张团长他们都已经赶来了,见殷鹤成从楼上下来,连忙敬礼,“少帅。” 他们也看见了顾书尧,见她和殷鹤成一起下楼连忙打招呼:“顾小姐。”自从那回她去鸿西找他,她在殷鹤成身边他们也不怎么惊讶了,盛州也好,乾都也罢,也再难找出这样和少帅般配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