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嘉柔身下的床褥都被汗湿了,她微微睁开眼睛,声音都被他含进口中,只看到自己明晃晃的双腿挂在他手臂间一荡一荡的,那清脆的铃声响如急雨,而身上的男人像山一样地起伏。
  她又闭上眼睛,时间过去好久,仿佛没有尽头似的。
  终于李晔低吟一声,伏在她身上。嘉柔嗓子干哑,精疲力尽。刚才那么激烈,现在半分都不想动弹,眼皮更是重得抬不起来。原来他先前顾及她的情绪,真是手下留情了。今日方才展现他真正的实力,或许还不是全部。
  果然如常嬷嬷所说的,不管多温柔的男人,在这件事上都不会示弱。
  李晔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哄了片刻,她才收了啜泣,靠在他肩头沉沉地睡去。刚才他瞬间失控,时长甚于以往,她几乎承受不住。此刻,有几分内疚涌上心头。可只要一抱她,理智便会荡然无存,他也控制不了。
  “四郎……”嘉柔手搂着他的脖颈,轻轻说了句,“你要一直陪着我。”
  李晔一怔,抬手将她汗湿的头发拨开。她还睡着,这句不过是呓语。漂亮的长睫覆在眼下,双唇被他吻得有些红肿,却越发像朵娇艳欲滴的花。他忍不住又低头亲上去,心中被她填得满满的。
  以前他孑然一人,了无牵挂。为老师的遗愿,为李淳能够登基,他用一己之力挡住那些明枪暗箭,哪怕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可自她闯进他的生命以后,他有越来越多的顾忌。不想将她孤零零地抛在世上,也不想她失去自己的庇护而受到伤害。他从没有忘记恩师的教诲,但也想沧海余生,常伴她左右。
  李晔抚摸着她的脸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默默在心中道:老师,就让玉衡自私一次,万事以她为先。
  第68章 第六十七章
  嘉柔幽幽地醒转,帐外有朦胧的烛光。冬季白昼时短,天色想必是暗下来了。她独自躺在床上,衣着整齐,连身下的褥子也换过了。外面有很低的说话声,间或夹杂一两声压抑的咳嗽。她一动,脚上的银铃就在响。
  外面的说话声便停下来,然后一个挺拔的人影映在青帐上,唤道:“昭昭?”
  嘉柔掀开床帐,对着床的窗户开了半扇,外面是鸦青色的天空,似乎下过雨,空气中十分潮湿。帐前摆的两个火盆将屋子熏得暖暖的,李晔穿着一身杏色的长袍立在她面前,眉眼间凝着轻柔的风月。
  嘉柔关切地问道:“你在跟谁说话?怎么又咳嗽了?”
  李晔一撩袍子坐在床边,说道:“跟云松交代一些事情,说得口干才咳嗽。你睡得可好?”
  嘉柔含羞点了点头,这一觉睡得香甜,几乎没有做梦。
  她曲起腿要去解脚上的银链。李晔一把擒住她的手腕,问道:“你做什么?”
  “这东西,一直在响……你若喜欢,等晚上……我再戴上去。”嘉柔红着脸小声道。它一响,她便会记起两人在床上抵死缠绵的情景,完全没办法思考别的事。不止是这个,现在池塘里的鱼,夏日的莲叶恐怕她都没办法单纯地看待了。
  李晔笑得了然:“不用摘下来。穿上袜子,它就不会那么响了。”
  嘉柔将信将疑,取了袜子来套上,又动了动,果然铃声沉闷了许多,不仔细听不容易发现。嘉柔出嫁前听阿常说过,有些男人在闺房里有特殊的癖好,比如喜欢女人穿奇怪的服饰,或者摆出奇怪的姿势,那样会更有情趣。
  李晔大概也有某种不能言道的小癖好,否则怎么她一戴这脚链,他便那么神勇。
  李晔见她脸颊红透,知道她又想到奇怪的东西上面去了,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起来梳妆打扮,晚上父亲设宴,迎二嫂回来,院子里还有些热闹可以看。”
  今日他们在门前遇见了郭敏,她自初二回娘家之后,一直都呆在卫国公府没有回来。忽然自己回来,着实有些蹊跷。嘉柔也没细想,叫了玉壶和婢女进来梳妆,换了身宝相花纹的齐胸襦裙,又梳了高髻。铜镜中的美人雾鬓云鬟,有几分她阿娘的□□。
  玉壶捧着首饰盒,问她要配哪只簪,她就挑了大伯母送她的那支牡丹的金钗子插入发间,又簪了朵红色的芍药。以前她并不怎么爱打扮,今日倒格外上心,眼角的余光频频望向坐在旁边的李晔。见他柔和地望向自己,脉脉不得语。
  连玉壶都感觉到了这两人的粘腻,在嘉柔耳边说:“郡主,够美了。郎君肯定欢喜得紧。”
  嘉柔觉得玉壶这丫头近来越发口无遮拦,伸手点着她的鼻子,轻声道:“改天把你嫁出去,找个厉害的郎君治一治!”
  “别!婢子还不想嫁人呢。”玉壶连忙摇头道。
  主仆俩正在说笑,云松忽然在外面说道:“郎君,广陵王妃回来了,在夫人的住处。夫人请您赶紧过去一趟。”
  李晔放下书卷,眉头轻轻一蹙,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他起身走到嘉柔身后,按着她双肩:“昭昭,我去看看。”
  嘉柔点头应好。两个人目光一对,好似就知道彼此的心意,无需更多言语。等李晔走了,玉壶才对嘉柔说:“郡主,今日是十四,王妃不在王府陪着广陵王,怎么反倒回娘家了?这不合规矩呀。”
  当初李淳排除万难才立了这个广陵王妃,据说婚后夫妇也是琴瑟和鸣,应该不至于争吵……但郑氏只叫了李晔过去,只有等李晔回来,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嘉柔怕李绛怪罪,自己先去了摆宴的堂屋,席面上竟没有人,只几个婢女仆妇在摆盘。她还以为自己过来早了,便出去转了转。
  李绛命人在院子里搭了一个很大的架子,挂着数百盏灯笼。天黑之后,烛光透过五颜六色的灯纸照得院子里五彩斑斓。每个灯笼底下,还垂挂一张长纸,上面写着灯谜。下人们都凑在灯笼架子底下,摩肩接踵。据说能连续猜中十个者,可以去官家处领赏赐,所以猜的人还不少。
  嘉柔走到廊下,身后的玉壶和几个婢女也都跃跃欲试。嘉柔笑道:“你们也去试试吧。”
  几个小丫头行礼,雀跃地跑到花灯架下,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
  嘉柔想起在云南王府的时候,每年到了元夕也有类似的活动。但不是猜灯谜,而是射灯。把彩灯绑在竹竿上,每隔几步放一个。五箭之内,射中最多的便是优胜者,能得到阿耶的奖赏。每到了元夕夜,便是云南王府最热闹的时候,院子里挤满了人。带着火焰的箭头犹如流星一样,在院中飞掠而过,伴着阵阵的欢笑声。
  木景清是男孩中最神勇的,嘉柔则是女孩当中的佼佼者。阿娘每每坐在廊下,微笑地望着他们,跟阿常讨论他们能射中几箭。
  不知为何,她想起这些事情,眼眶竟然微微发热。少小时不知离愁是什么滋味,觉得有父母陪伴,亲人相聚只是寻常。只有等大了以后,离家千万里,历经沧桑,才知道那些时光的珍贵。难怪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这种相似的场景,的确容易勾起思乡的情绪。
  “这不是郡主吗?”有人从走廊那边过来,遥遥地叫了她一声。
  嘉柔收起思绪,侧头看去,见刘莺扶着一个嬷嬷,施施然地走过来。她穿着宽松的大袖衫和齐胸襦裙,脸蛋更显丰腴了一些。有鉴于上次的教训,嘉柔不想跟她多接触,转身就走。刘莺让婢女和仆妇都留在原地,自己走到了嘉柔面前,伸手拦着她:“妾是老虎吗?您怎么看见就走呀。”
  嘉柔冷冷地看着她:“我脾气不好。你肚子里怀着李家的骨肉,我让你几分。但你若再像上次一样,我就不客气了。”
  刘莺收回手,望着远处璀璨的灯架,轻笑道:“妾独自入府,身份不如几位娘子一般显赫,自然要为自己筹谋。上次那么做,也只是想让二郎君多心疼妾身一些。郡主身份尊贵,又有四郎君护着,不会有事的。何妨让妾利用一下呢?”
  嘉柔懒得跟她论这些歪理。李家子息单薄,孙字辈更是无一个男丁,仅有李暄的一个庶女。因此李绛虽同意了未将刘莺正式纳入门庭,她的一应用度已经与妾室无异,甚至比普通妾室的待遇还高出许多。李家家大业大,多养她一个也绰绰有余。
  嘉柔的身份与她乃是云泥之别没错,把她踩在脚底下也很容易。但嘉柔是李晔之妻,李绛之媳,一味地逞凶斗狠,在刘莺面前是占了上风。可除了让兄弟俩嫌隙更深,四房招致李绛的厌弃以外,并无半点的好处。
  出嫁前阿娘就跟她说过,那些学不会放下过往和身份的人,很难得到幸福。这大概是阿娘的半生得出的结论,说的时候万般感慨,后来又不想她过得太憋屈,补充道:“你跟阿娘自然是不同的。但你想要让李四郎真心待你,必不能拿自己的身份去压他。男人都是要面子的。”这句话,嘉柔倒是牢牢地记住了。
  其实嫁过来以前,她也担心李晔一个白衣镇不住自己。毕竟身份悬殊,多少会让男人产生自卑的感觉。可他非但镇住了,还把她压得死死的,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身份的障碍。
  嘉柔自己想得出神,刘莺在旁边说道:“妾在进府之前,也曾想过当朝宰相的府邸究竟是如何地繁花似锦。可进来之后,才发现仍是远超自己的想象。这样的富贵荣华背后,到底有多少的白骨和算计,又能持续多久呢?若有朝一日,他们算计到了郡主的娘家头上,您又当如何?”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明明灭灭,全无之前的半分轻佻。望着嘉柔的眼眸中,甚至带着几分看透一切的同情和悲悯。
  嘉柔心头一跳,忽然想到几年之后,李绛被罢相,举家迁出了长安的事情。权势一夕散尽,从此再无消息。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很少人处于繁荣安乐时,还能保持清醒。
  “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何人?”嘉柔问道。
  “微不足道的人罢了。郡主继续赏灯,妾先失陪了。”刘莺只笑了笑,唤来婢女仆妇,继续往前走了。
  恰好这时,那边摆宴的堂屋传来消息,李绛到了。
  嘉柔暂时压下心中疑窦,叫了玉壶等人,返回厅堂。李绛端坐于主座上,李暄和李昶夫妻分坐两侧,李晔本就最小,座位排在最末。嘉柔行礼坐下之后,发现郑氏和李晔还没来。
  李绛问嘉柔:“四郎和你大家呢?”
  嘉柔斟酌着,不知要不要把广陵王妃回家的事情说出来。那边郭敏扬起嘴角说道:“想是广陵王妃突然回府,把大家和四弟拖住了。”
  李昶扫了她一眼,她眸中有得意之色:“我也是回家才知道父亲和徐娘娘的决定。不过想想也是,广陵王妃嫁过去那么多年,与广陵王恩爱不假,但无所出也不假。李家尚且不能无后,皇室更不用说了。所以父亲才决定将妹妹嫁过去做侧妃,委屈是委屈了些,但徐娘娘亲口答应,若他日生下一儿半女,自是可以跟正妃平起平坐的。”
  言语间,有几分示威的意思。
  嘉柔深吸了一口气。她差点忘记了广陵王登基前还有一位侧妃郭氏,生下了他的长子,想必那就是郭敏的妹妹了。可这位郭氏,后来只居九嫔之位,身份还没有李慕芸高。李慕芸在娘家失势之后,依然得到元和帝的百般眷顾,也不知是她个人的手段高明还是别的什么缘由了。
  李绛面色微沉,原本他见郭敏能够自己回家,心中亦是高兴。否则时间久了,外面免不得会传一些风言风语,对李昶的官声也不好。他看重刘莺腹中的孩子,却也没想过让她占了郭敏的位置。
  早些年,李家也算依附过卫国公府,尽管看了郭淮不少的脸色,可郭氏到底留下了两个儿子,劳苦功高。就算如今卫国公府大不如前,李绛也没想过把两边的关系闹僵。可郭淮竟把自己的女儿送去广陵王府与三娘子分宠,这是在报复二郎纳妾么?
  郭家还是如从前一样,目中无人,睚眦必报。东宫既已经首肯,此事便成定局。李绛只是不明白,太子拉拢一个不成气候的卫国公,又有何用?
  “行了,你就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李昶不耐烦地说道。
  “大人问起,我是好心回答,又有哪里做错了?”郭敏冷冷笑道,“还有,我在母亲的一番劝解下也想通了。刘莺既然怀了郎君的孩子,没名没分地住在府上也不好,郎君择日将她纳为妾室吧。也好让她腹中的孩子,变得名正言顺。”
  郭敏这话让满堂皆惊,王慧兰和嘉柔同时望向她,也不知道卫国公夫人到底跟她说了什么,竟让她改变主意,愿意接纳刘莺。
  李绛神色莫辨,说道:“既如此,选个良辰吉日,让刘莺过门吧。”
  “多谢父亲。”李昶抱拳说道。
  郭敏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嘴角的笑意味深长。
  *
  郑氏的住处,下人都退到屋外,屋中只余郑氏母子三人。
  李慕芸扑在郑氏的怀中哭,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侍奉徐娘娘至孝,她怎么可以把郭家的女儿塞到郡王身边?若是郭氏为他生下一儿半女,我今后该如何自处?母亲,女儿的命好苦。”
  李晔坐在旁边静静听着,一口一口地喝茶。
  郑氏抚着李慕芸的肩膀,心中亦是疼惜,对李晔说道:“四郎,你别光坐着,倒是帮你阿姐想想办法啊。你不是向来与广陵王交好?能不能与他说说……”
  “我问母亲,若嘉柔嫁来数年,都无所出。您会帮我纳妾吗?”
  “那是自然!”郑氏脱口说道,说完又觉得不对,幽幽地看了李晔一眼,“你别拿话套我,这如何能一样?”
  李晔道:“此事并非广陵王的意思,而是徐娘娘的意思,如何劝?何况皇室本就比寻常百姓更注重香火子嗣,礼法压下来,广陵王也无可奈何。”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阿姐几次三番让母亲寻求子的良方,却都未见成效,东宫最看重广陵王,怎会容许他膝下无子?必定会再安排人选到他身边。
  而徐良媛选了郭氏,必有深意。
  徐良媛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在太子岌岌可危的这数年间,牢牢稳住东宫众人,也从不提要太子妃之位。深宫中的女人,企望得到丈夫的宠眷,不如仰赖儿子的出息。只要广陵王将来能登大位,屈屈太子妃之位又算得了什么。
  上回徐良媛知道他在广陵王府上,特意嘱咐广陵王带回一种酒,是老师最喜欢的露浓笑。这份暗示,已经十分明显。
  她看破却不说破,也是出于保护他的目的。而被当做障眼法的李慕芸,自然也被她看出来了。那她为广陵王另择良配,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当初李淳要娶李慕芸的时候,李晔是反对的。毕竟他们两人所谋之事,不应该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后来是李慕芸执意要嫁,李淳也就排除万难地娶了,婚后也待她极好,一时还传为佳话。
  那边李慕芸听了李晔的话,竟怨恨地看了他一眼:“阿弟不帮我也就罢了,何必说这些风凉话来挖苦我?”
  “我并无挖苦之意,只是让阿姐认清现实。今夜您不该赌气回来,更不该怪广陵王,这些事落入东宫耳中,只会觉得你这个广陵王妃不够得体。当初要嫁时,我便提醒过你。嫁入皇室,是不可能独占一个男人的。”
  李慕芸握着拳头,别过头。郑氏听了,连忙将李慕芸拉起来:“三娘,四郎说得有道理。我还是叫人送你回去吧?被你父亲知道了,只怕也要发怒。”
  “母亲!”李慕芸叫了一声,“女儿竟连诉苦的地方都没有了吗?二兄接了一个女子入府,气走郭敏。一转眼郭家就将女儿送到广陵王府气我,这中间真的没有关联吗?说来说去,都是那个贱女人惹的祸。你们为何不将她赶走,还要留在府中?”
  郑氏连忙捂着她的嘴:“这话你也敢说!她怀着二郎的骨肉,二郎也十分看重她,甚于郭敏。上回四郎媳妇得罪了她,贴身婢女都被你二兄打了。”
  “小小贱婢,有何可惧?反正今日我不会回去。”李慕芸赌气道,“我要等他亲自来接我,扳回几分颜面。也得让宫里那位娘娘知道,我是有脾气的。”
  “你……”郑氏想劝,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望向李晔,等他拿个主意。
  李晔却起身下榻,说道:“随阿姐吧。父亲那边已经派人来催过很多次,母亲,我们走吧。”
  郑氏又去拉李慕芸,要她同去。李慕芸却说道:“我回府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想必此刻郭敏已经将事情都传扬开了,我去了在家人面前也是丢脸,还不如就呆在此处。”
  她性子向来固执,郑氏也劝不动她,只吩咐苏娘留在这里供她差使,就跟李晔走了。
  李慕芸趴在榻上,想起以后岁月,要跟另一个女人分享自己心爱的男人,就如鲠在喉,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今年的元夕佳节,云南王府却没有任何庆典,整座府邸静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