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立刻拨通了霍淼的手机。
  通话很快被接了起来,霍淼在那头没好气地问:“干什么?”
  “怎么了三水,你不是说找地方通宵写程序去了,不顺利啊?”
  “没有,一切顺利!”霍淼说,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只是……算了,你有什么事?”
  路敛光没放在心上,说正事道:“我带个人回宿舍住一晚,我睡你床行吗?”
  出乎他意料的,霍淼既没有问是谁,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说荤段子调侃,只是简单地回答道:“行。”
  这就有点反常了,路敛光道:“怎么了?你没事吧?”
  “……等我明天回去再说吧。不对,没什么要说的,没事。”
  路敛光觉得他的语气不太对劲,说话也心不在焉,不由有点担心,正要继续追问下去,忽然听见电话对面响起了开门声,然后是一个有点耳熟的低沉男声。
  “谁的电话?”
  霍淼一下子仿佛被点燃了,高声道:“你他妈还知道回来?!晚了!别的男人的电话!”
  路敛光:“?”
  那低沉男声的由远及近道:“你是不是找死?敢在我床……”
  电话被挂断了。
  路敛光:“……”
  “他不同意吗?”唐簇忐忑地观察着他的神情问。
  路敛光回过神来,暂时把霍淼放到了一边,道:“没有,同意了。你可以睡我的床,我睡他那张。走吧。”
  早就过了门禁时间,校门是进不去了,路敛光领着唐簇来到围墙偏僻的一角。
  “这地方比较偏,围墙也不高,是学生们一代一代口口相传下来的午夜翻墙秘籍里的最优地点。”路敛光给唐簇指了几个落脚点,“跟着我。”
  一人高的围墙,落脚点足够多,两个正值壮年的年轻男人都没什么压力,但轮到唐簇往下跳的时候,路敛光还是紧张兮兮地张开手臂等在下面,唐簇一落地就被抱了满怀。
  “没事。”唐簇小声说,庆幸夜色足够深,对方应该看不清他脸上飞起的红晕。
  路敛光紧紧抱了他一下,松开了手臂。
  “这里离藏修楼不远,”路敛光放轻声音道,“我们抄小路过去。”
  东泠大学本来就在郊区,远离人烟,午夜的校园寂静无声,走在有路灯的大路上很容易被夜里巡逻的保安撞到,路敛光驾轻就熟地领着唐簇走偏僻的小径。
  唐簇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了,一路上大气都不敢出,任由路敛光抓住他的手腕带路,两人在夜色的掩护下顺利摸进藏修楼,黑灯瞎火地刷了路敛光的学生卡进入宿舍,唐簇甚至都分不出心思看一眼对面的818门牌来感春伤秋。
  进了宿舍关上门,两人都一下子放松下来。
  “竹神,你先坐,这张是我的书桌。”路敛光给他指了并排的两个书桌中的一个。
  两张单人床,两张单人书桌,两个双开衣柜,独立卫浴。其实传说中东大最豪华的双人宿舍,比起正常的大学宿舍是宽敞很多,但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酒店双人间的配置,远远称不上豪华二字。
  路敛光道:“你可以先玩一会儿手机,无线网的密码贴在桌角。我给你找一套干净的睡衣,冲个澡再睡会舒服一点。”
  唐簇在那张书桌前坐下。路敛光的书架比他室友的满得多,主要是有一整排竹丛生已经出版的作品,专业书全都摞在桌子上。
  “我能看看你的书吗?”唐簇问。
  路敛光没有在意,“看吧。”
  于是唐簇随手翻开了一本专业书,扉页上有三个笔格遒劲的手写钢笔字:路敛光。
  “这是你真名吗?”
  “什么?”路敛光停下在衣柜里的翻找抬头看了一眼,“对呀。”
  敛光。唐簇默念了一遍,不禁赞赏道,“好名字。”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路敛光捧着一套睡衣,拖过霍淼的椅子坐在他旁边,“我父母都是学医的,他们奉行中庸那一套思想,希望我能谦逊低调,而我长大后的人生理念却和他们背道而驰。”
  唐簇思索了一会儿,道:“也不算背道而驰。这两个字和‘平易近人’一样,本身就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味道。地位崇高才能被说平易近人;而被告诫要‘收敛光芒’,说明本身光华照人,这是寄予很高的期望了。”
  路敛光没再反驳什么,而是笑道:“你跟我父母肯定聊得来,如果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唐簇没想到他会扯到这里,因为心里有鬼,一下不知道怎么接,红着脸不知所措,最后一把抢走了路敛光手里的那套睡衣和毛巾。
  “我,我先去洗澡了。”
  路敛光放过了他,含笑道:“好的,开关左转是热水,洗浴用品用第二格里的,那些是我的。”
  在浴室的水声中,路敛光打开电脑处理今天积压没回的消息,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刚接通,还没有开口,就听见霍淼劈头盖脸地哑着嗓子骂道:“路敛光!我操你大爷!”
  路敛光茫然道:“什么情况?”
  “我们中出了个叛徒!”
  “……啊?”
  “你还想睡我的床?做梦吧!”
  路敛光冷静地在对方的谩骂中抓住了重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的意思是不让我睡在你床上?”
  “没错!”
  “好的。”他镇定地说,“谢了兄弟,你操你大爷这事咱们就一笔勾销了。”
  路敛光挂了电话,抬头对顶着湿漉漉头发、穿着自己的睡衣从浴室走出来的唐簇道:“我室友又反悔了,我只能跟你挤一张床了。”
  第二十八章 论拖稿的后果
  唐簇眨了眨眼,移开目光小声道:“反正……反正本来就是你的床。”
  虽然没有表示异议,但他非常明显地慌了,具体表现为,他又开始不说话了。
  路敛光:“竹神你困吗?”
  唐簇小幅度点点头。
  路敛光:“那我去冲个澡,你先睡吧,不要等我了。”
  唐簇摇头。
  路敛光笑道:“你要等我一起睡?也行,免得我上床的动静再吵醒你,你先进被子吧,这空调夜里是不关的,别着凉了,每年夏天藏修楼都有几个人要中招。”
  床……被子……唐簇晕晕乎乎地点了头。
  眼看他已经暂时丧失反应能力了,路敛光怕他着凉干脆动手把他塞进了自己的被子里,这才洗澡去了。
  浴室中响起了水声,唐簇被裹在被子里呆了半晌,然后小心地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路敛光蓬松的枕头。
  在他迷失在柔软触感里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一声。
  在遥远的城市另一端,一家私立医院的停车场里,唐杞刚从医院里面出来,坐在驾驶座上发完了短信,揉了揉眉心。
  他的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带着鸭舌帽、围巾和墨镜,全副武装的女孩,见状问他:“给你哥发短信呢?”
  “是啊,他上午问我妈妈的病情怎么样了,我刚才发短信告诉他。”
  林珑摇了摇头,她是快意恩仇的性子,最讨厌以德报怨那一套,但这会儿躺在病床上的是她男朋友的妈妈,她不好置评,只是淡淡道:“毕竟血浓于水。”
  “什么?不,你误会了,他不是在关心妈妈。”唐杞一听就知道她想岔了,“他下周好像要出一趟国,他是怕病情不稳定,他会来不及而已。”
  林珑一愣,问道:“来不及什么?”
  唐杞说:“来不及报复吧,我感觉是这样。但上次他否认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茫然道:“我根本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我其实根本不了解他。”
  林珑道:“你们关系不好吗?上次我看还行啊。”
  唐杞摇了摇头,慢慢回忆着说:“差不多十年前,那时候我哥好像刚上高中?有一次,他跟我妈在楼上不知道怎么吵起来了,最后救护车来了,把他接走了。后来有一段时间,大概有小半年,他都不在家。妈妈说他生病住院了,也不让我到处乱说——就是这家医院。”
  他看向远处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我哥本来就不爱说话,从那里回来之后就更加……有那么一两年,我跟他说话,他压根没有反应。我那时候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他不理我,我就也不跟他玩了。现在真是太后悔了。”
  林珑心里一沉,想起唐母在餐桌上数次骂过唐簇“有神经病”,那时候她只当是口不择言的谩骂而已,难道……她问道:“他是生了什么病?”
  “据说是那次进医院,检测出来有心理问题,自闭症。”唐杞紧绷着声音说,“这是我妈后来告诉我的。所谓心理问题在她那里就是神经病,她觉得丢不起这个人,就送进了这家医院的精神中心。所以我不喜欢这家医院,我一直觉得是他们误诊了,治疗手段也有问题,为这事我还跟我妈大吵过一架,气得她都动手打我了——但我觉得值,从那以后我哥又开始和我说话了。”
  林珑皱眉道:“自闭症根本就不是这个症状吧。”
  “当然不是,他只是不爱说话而已,其他都很正常,哪有上了高中才发现有自闭症的!这话也就只能蒙住我妈了,你知道的,她没怎么上过学,我爸那段日子又出差不在家。我那时候跟她闹,也是因为我哥的表现和网上查出来的症状完全不一样,可是我妈到现在都坚信没有误诊……”唐杞叹息一声,“算了,不说了,我哥这事说什么都晚了,从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亲近任何人。”
  据说不亲近任何人的唐簇此刻正和路敛光亲密地挤在一个被窝里,头碰着头凑在一起看路敛光的平板电脑,上面播放的是仁者无敌原著改编的电视剧预告。
  一支超长预告片进去了尾声,出品公司“鎏金娱乐”的标志浮现在屏幕上,路敛光不忍直视道:“这个特效也……我们学校的新生作品都没这么简陋啊。而且剧情也太雷了吧,这不是瞎改吗?原著里反派灭了主角全族,主角恨他入骨的,这也能强行卖腐,真是……”
  他说了一半,忽然没声了。
  唐簇已经靠在他身上睡着了,听见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他:“结束了吗?”
  “结束了。”路敛光放轻声音道。
  “我昨天就看过一遍了。”唐簇含混地嘟囔道,“可惜了。仁者无敌的这本书写得早,签的是买断合同,他自己说不上话……”
  “幸好你当年没把那两本签给鎏金,这公司盛产雷剧就算了,炒作起来还没底线,尽糟蹋剧本。”
  路敛光边说边轻手轻脚地下床,把平板放回桌上,他再回身准备上床时,只见唐簇的半张脸陷在柔软的枕头里,身上穿着他的睡衣,毫无防备地躺在他的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路敛光在手机响起的第一时间伸手按掉了闹铃。
  他动作轻缓地下了床,转身小心地看了看唐簇。唐簇还睡着,没被吵醒,他闭眼沉睡的时候,看上去眉眼清冷,不可亲近,就和他在网络上多年来的形象一样。
  然而谁能想到呢,高高在上的竹丛生,与他这样亲密地一起挤在单人床上共度了一夜……
  路敛光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终于没有忍耐住,俯下`身极轻极温柔地用指尖碰了碰唐簇的脸颊。
  四下无人的时候,才敢这样隐秘地泄露一丝自己禁忌的欲`望,简直像在渎神。
  对方心无芥蒂地和他同床共枕了,很大概率是个直男,那天在小巷里……也许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想要干什么。
  一触即收,路敛光直起身,看向自己的指尖,他的家教极好,最注重的就是尊重他人,他知道自己的行为过线了。
  路敛光闭了闭眼,自我反省地把心中那只躁动的野兽重新关好上锁,略有些急促地顺手拿起床头的手机,进浴室洗漱去了。
  轻轻的“咔嗒”一声,浴室门上锁的同时,唐簇睁开了眼睛。
  他有那么一会儿没有任何反应,一动不动地躺着,又过了几分钟,浴室里响起水声,他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似的,伸出手捂住了刚才被路敛光碰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