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柳理事
  斯大林大街,百货商场。
  这是春城最著名的一家商场,而前阵子发生的一件事,又让它更爆炸了几分:养花大户郭丰义租下整整一层,创立了全国第一家君子兰公司。
  他以前是个工人,很早就开始养花,自己还培育出了新品种,叫凤冠——这家公司也叫凤冠花卉公司。
  郭丰义是个较有头脑的家伙,开张那天,别出心裁的搞了一场记者招待会,轰动东三省。市里领导亲自祝贺,参观的人挤爆了斯大林大街,最后只能每隔十分钟放进去一批。
  在这个时期,养花大户才是全城的核心人物,时常贵宾宴请,出入都有秘书,接触的全是领导和外商。
  “郭总,有个京城的客人想见您。”
  “京城?”
  这日,难得在办公室闲坐的郭丰义听到秘书汇报,不由一怔,天南海北的客人都见过,但京城的还真不多。
  “请进来!”
  “好的。”
  不一会,秘书引着一个年轻人进屋,高高的个子,衣着体面,戴着眼镜,手里拎着公文包,肩上还挎着一个,蛮斯文的样子。
  “郭总,久仰久仰……这是我的名片。”
  年轻人递过一张小卡片,郭丰义眨眨眼,这东西只在港商手里见过,内地很少有人用。
  接过一瞧,写着:京城君子兰协会(筹备组)理事,柳庆厚。
  他招呼对方坐下,又拿起一盒红盒的人参烟,“抽烟么?”
  “哦,人参烟,久闻大名!”
  年轻人说话文绉绉的,接过一颗,自己也摸出一盒京城卷烟厂的金建牌香烟,“您试试这个。”
  这货自然是许非,他第二天就搬出招待所,找了家私营旅店,又花了很大功夫包装一番。
  “怎么,京城也想养君子兰了?”
  郭丰义听着对方带点京味儿的口音,点上烟,随口问道。
  “都是响应号召,上月刚组建了中国花卉协会么……”
  “你等会儿,国内有这个协会?”他满脸诧异。
  “郭总,您养花是好手,但政策消息太滞后了!”
  许非扶了扶眼镜,笑道:“上个月1号,在陈副总的倡议指导下,刚刚创建了中国花卉协会。她还多次提到你们的君子兰,说你们这项工作搞的好,小小一盆花也能起到建设两个文明的大作用……我今天过来呢,就是观摩学习的。”
  陈副总,就是提出“大力发展花卉事业”的那位大领导,曾亲临春城花展。可以说,君子兰能有现在的火爆,多亏有她老人家背书。
  这位神仙,春城可谓无人不知,郭丰义立时重视起来,又听对方道:“各大花市我都逛了一圈,果真名不虚传,算开了眼界。”
  他似觉着有点累,把挎包放在沙发上,露出黑乎乎的照相机,“听说郭总是首屈一指的养花大王,今天就厚着脸皮过来瞧瞧,想参观参观贵公司。”
  “哎,太客气了,这东西想看就看,没啥紧要的。”
  郭丰义此刻没事,索性亲自陪着对方参观。
  整整一层的百货商场,空间极大,有几间是办公室,其余区域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君子兰,其中最显眼的,自然是自己培育出的新品种,凤冠。
  叶片非常短小,在两侧一片叠着一片向上生长,极有层次感,花从中间生,看着就像古代的凤冠一样。
  而又有一盆最优,叶具质感,花开的也最为鲜艳,令人难以移睛。
  郭丰义见他连连赞叹,非常得意,问:“柳理事,我这凤冠怎么样?”
  “您是行家,我可不敢班门弄斧。”
  “来的都是朋友,大家一起交流交流。”
  “呃,那我就说说……”
  许非是真懂,指着那盆花道:“先看整个株形,圆润如扇面,无长短叶,好!
  再看叶片,脖短且收得急,每片叶10公分左右,宽厚得当,手感滑润,坚硬不康,光泽蜡亮照人,叶脉凸起粗壮,这是标准的‘麻脸’,好上加好!”
  郭丰义一惊,这是行家啊,说的全在点上。外行看花,内行看叶,评价一株君子兰的优劣,重点是叶片,并非花漂不漂亮。
  他顿时又重视了几分,道:“柳理事养的什么花?”
  “我拾人牙慧,比不了您自己栽培,我养的是黄技师。”
  黄技师,听起来不太正经,其实是六十年代,春城生物制品研究所的一位黄永年技师培育而成的品种。
  “君子兰传入民间几十年,主要有国兰和RB兰。国兰的油匠、胜利、和尚、染厂都是长叶,后代子孙也讲究个叶长肥厚。短叶目前还比较少,我参观各地,郭总的凤冠算是独一无二,十优俱全。”
  “哪十优?”
  “圆短宽厚硬,花亮蹦腻挺,此为短叶十优。”许非笑道。
  咝!
  郭丰义从未听过此种说法,反复琢磨着这十个字,愈发觉得精辟——他当然没听过,这是1995年才提出的观点。
  “哎呀,柳理事真人不露相!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大的学问,回去谈,回去谈!”
  他态度瞬间热情起来,又回到办公室,招呼秘书上好茶,道:“今天见了高人,赏个面子,中午务必留下吃饭。”
  “客气,客气,我一会还想拍几张照片,您……”
  “好说,我安排个人陪同,想怎么拍就怎么拍!”
  郭丰义头脑灵活,注重每一个机会,当即又问:“柳理事下来考察,除了刚才说的那些,不知还有什么指点?”
  “这个么……”
  许非顿了顿,方道:“我们都是爱花的,归根结底是为了君子兰的事业发展。我逛了一圈,发现红火归红火,但太过散乱,缺乏组织,也没有挑起大家的全部热情,简单说,就是营销不足。”
  “营销?”
  “就是宣传,推广,吆喝。”
  “哦哦!”
  郭丰义又学到个新词,问:“那您想怎么个,呃,营销法?”
  “其实也简单……”
  许非笑了笑,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通,见他有些犹豫,道:“郭总考虑一下,要是有心合作,明天我再过来详谈。”
  (晚上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