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粒药
  连续几个晚上,归庭月难以入眠。
  但状态异于以往,无关放空和神伤,而是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认识对面楼的男人。
  抑郁和药物致使她思路变得迟钝。
  除去制造偶遇,借机搭讪,她想不出更好的方法。
  与此同时,归庭月观(偷)察(窥)对方的频率也与日俱增,早晨,中午,晚上——因为要确认他何时出门,她好紧急部署适当出击。
  李婶婶同住一个屋檐下,自然无法忽略她对这个鼓声及敲鼓人的过度在意,有天在饭桌上憋不住提:“我今早在对面楼道口跟张奶奶聊天,碰到那个敲鼓的小伙子了。”
  本还安静夹菜的归庭月扬眉看向她,眼很亮。
  李婶婶接着说:“戴个帽子,高高瘦瘦的,就是走太快,没瞅清楚长什么样子,不过听张奶奶说,他好像被同一栋的人投诉了,昨天才有物业找上门。”
  归庭月眉心微蹙,不理解道:“他又没在扰民时段敲鼓,怎么也会被投诉。”
  李婶婶叹:“不是人人都喜欢这种声音哎。”
  归庭月打抱不平:“也没见附近几个练钢琴的被投诉。”
  李婶婶说:“这不一样。”
  归庭月的语气带上几分忿意:“哪里不一样。”
  李婶婶静了几秒:“琴声更文雅。”
  归庭月垂眼用筷子尖挑米饭:“我不认为乐器还得分高低。”
  吃完午餐后,归庭月回到房内,惴惴不安几个钟头,担忧从此再难听到她的每日强心剂。
  但下午四点,耳熟的鼓声再次敲碎这个枯燥沉闷的傍晚,使之焕发生机。
  她开心地跑出卧室,奔向阳台,成为踩点到场的死忠饭。
  男人的状态完全不受影响。
  鼓点一如既往的无所顾忌,是密集的字眼凿刻在空气里,以狂草的形式,谱写出高燃的战书。
  归庭月单手托下巴,微微笑起,觉得自己的担心可真是多余。
  鼓声停止后,他再一次去了客厅。归庭月也忙回到窗后,展开望远镜。
  他今天还是一身黑t,侧颜峻挺,眼皮淡漠地耷着,刘海有点儿乱。
  他应该是要出门,随手取下门边挂钩上的黑色鸭舌帽,戴上。
  下一刻,他的脸往她的方位略微一偏,幅度很小,但出人意料。
  归庭月吓一跳,跟躲流弹似的抱头藏低自己。
  下蹲了足足一分钟,归庭月压制住狂乱的心跳,慢吞吞起身。
  玄关处已空无一人。
  已经出去了么?归庭月这般猜着,拉开窗户,俯身往楼下找。
  须臾,归庭月定心,因为男人从楼道门内走了出来。
  这个时段有不少小孩在楼下追逐打闹,像滚来滚去的彩色糖粒,因而显得他格格不入,似一根削尖的黑铅笔。
  他在刻意避让人群,然而,还是有个面朝同伴急速倒走还怪叫的红衣服小男孩撞到了他腹部。
  他止步扶稳那孩子。男孩一惊,回头仰视他。
  他大概低头问了两句,小男孩猛摇了摇头,赶紧拉开距离,扯着小伙伴一下跑远了。
  他接着走,越发行色匆匆。
  归庭月看得不自觉露笑,少顷,她反应过来,回身走向玄关。
  她抽出一只口罩戴上,撂下一句“我一会就回来”便赶往电梯间。
  李婶婶反射弧偏长的应声被阻隔回门后。
  归庭月一路小跑进轿厢,小口喘着气,摁下1f。
  她在做什么?
  归庭月思路混乱,因为不经思考的冲动行为,是为了跟踪他还是追上他?追到之后呢?想好要说什么了吗?
  但很快,自省变为自勉,自便,自圆其说。
  反正顺其自然,她这样安抚自己,并将双手微拢成拳,走出电梯,朝前往小区正门的必经之路行进。
  归庭月心随意动的勾搭计划半途夭折。
  她跟丢了。
  更准确说的话,应该是从尾行那步起就宣告失败,下楼之后,她就没再见到他。
  还是行动慢了。归庭月落寞地回到家里,连饭菜都尝不出香味。
  之后几天,归庭月想方设法地蹲守和留意他行踪,伺机而动,但这人出门甚少,身长腿长,行走速度又很快,偶有机缘也休想跟上他步调。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归庭月借机弄清了他的外出频率。
  他很神秘,似独来独往的苦修术士,只在阴雨天或太阳落山后外出,目的大都是采购物品或收拿快递。
  此路不通,归庭月另辟蹊径,放弃居家干等,转为在他惯常出门的时间点下楼散心一两个钟头。
  活动区域基本以他的楼栋为圆心,再小范围发散,一圈又一圈地徘徊。
  这样持续了一周,归庭月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日记里充斥着她每天出师不利的交友事迹。
  画上句点阖上纸页后,归庭月无奈扶额,说好的功夫不负有心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呢。
  临睡前,归庭月服下安眠药,从床头抽屉里取出当年巡演时收到的一枚许愿币,内心祈祷:明天请让我跟他说上话,正面是能看到,反面是见不到,拜托给我正面吧。
  随即将它挑高,飞旋至半空,又在下落时啪得盖回手背,打开。
  显示的是星月法阵那一面。
  为正。
  归庭月心一霎上提,也惊喜地抿高唇角。
  得到理想的结果,她安心许多,一夜无梦。
  翌日天气不佳,天空阴灰着张脸,昏沉沉地睨着人间,但归庭月心境因有期待而明朗。
  十点多时,在厨房腌渍鸡翅的李婶婶忽然叫她:“月月,你今天出去吗?”
  归庭月在沙发上侧目:“出去呢。”
  李婶婶手持酱油瓶走来她跟前:“家里生抽没了,我今早想买的,给忘了,你出门要方便的话能帮我带一瓶不?”
  归庭月点点头:“我这会就去买吧。”
  李婶婶说:“不着急,我看瓶底还有呢,中午够用了。”
  归庭月起身往玄关走:“反正我这会没事。”
  走出楼道,归庭月往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慢跑。
  她特意穿了双轻便的运动鞋。
  拜近日暗搓搓的“追逐戏”所赐,归庭月感觉自己肢体轻盈了些,不再如沉痼或累赘。
  走进便利店,收银台后的售货员笑吟吟地望向她。
  归庭月问:“生抽在哪边?”
  售货员指了个位置。
  归庭月略一颔首,道了句谢,往她提示的货架走。
  她停在整齐排列的调味佐料区,回忆着李婶婶方才告知的生抽品牌,视线随即在诸多瓶身上扫描。
  归庭月迅速锁定,取下一瓶,想了想,她又拿了一瓶,哑铃似的一手握一个,往收银台走。
  刚要走出狭窄的过道,一个高瘦的男人从正前方路过,手拎购物篮,黑帽黑t,不徐不疾。
  如按下休止符,归庭月定在原地。
  是他。
  直观的他要比镜头里的更年轻,也更分明,从头到脚皆如此。
  从侧面看,他有着很少年感的单薄,但他步态随意,是千帆过境的漫不经心。
  咚咚咚咚咚。
  归庭月一眨不眨,周遭虚化,万籁俱寂,唯有心脏被狂擂,思绪如滚水。
  遥望的人竟这样现身眼前,她猜,昨晚的许愿币也许真的是神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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