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谢三郎将糕点都放到食盒上,果然在下面看到一个卷的小小的纸条,开心的拍头,大笑:“哈哈,果然西西没忘记我。”
  打开,里面的字迹仍然娟秀流畅,谢三郎看了又看,捂在心口:“她约我晚上和她见面呢,我还以为她将我忘了呢。”
  眼前的人高过她一个头,却瘦的紧,没有寻常男子那样浓眉大眼,高大壮硕,生的一张女人的脸,举手投足间也娘兮兮的,很八卦,很不着调。木姜知道,他像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动物稀里糊涂的践踏自己的领地,但她却无力赶走他。落入风尘,他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活的没心没肺,木姜在自己小小一隅里闷着窗子活的小心翼翼,偏生他闯了过来,不顾一切的砸开周围的黑暗,末了挥了挥衣袖,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带走。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木姜的心麻麻的,好像喝了一瓶花椒油,若无其事的说,“好啊,那就去啊,蛮好的,真的。”可发紧的喉头像被油掐的紧紧的,她只能笑笑,望着食盒上的糕点,看着食盒上细密的纹路,道:“三爷这可是开心了?”
  “是啊。”谢三郎站起身子,去翻自己藏好的盒子,他拿出里面的金银财宝,亮的晃眼,问:“你说这些给西西,她会喜欢么?”
  “……喜欢。”
  “可她喜欢才子,你说我要不要背几句诗,让她对我刮目相看?”
  “三爷有心,西西姑娘定然是开心的。”
  “你说念些什么好呢?”
  木姜低着脑袋想了会儿,道:“墙外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无情却被多情恼。”
  谢三郎翻开诗集,找到这一句,取笑道:“错啦,木姜你看,你念反了。”
  木姜回过神,抬头看了他的丹凤眼,染着笑意,尾梢像吊着一朵小小的桃花,她抿下那种淡淡的酸涩,又想到前些日子还在告诫谢三郎,不能羞呢,今日便到自己了,她小心的收敛起自己的心思,说,“三爷我再说一个怎么样?‘山之高,月之小,月之小,何姣姣,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谢三郎一听,砸吧砸吧,觉得对味儿,一拍大腿:“就这个了。”
  *
  夜里,夏蚊成雷,偏生谢三郎熏了香,像个移动的靶子,蚊子大军朝他不停的进攻,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抠着痒痒,眺目远望,像一个望妇石。
  好久,楼梯间才传来浅浅的脚步声,谢三郎幸喜的跑过去,也不抠他脸上的蚊子大包了,笑道:“西西,你来了?”
  月光皎洁,连关上了的窗户都挡不住,木姜躺在棉被上,想睡,脑子却清醒的很,但坐起来,却不知该做什么事,只得楞在那,去将窗户开了。
  夜风带着暑气,吹在脸上,倒蒙了层细细的汗珠,不远处,百香楼像个安静的女子伫立在那,细细的凝视着夜间怀情的儿女,天太热了,木姜心想,可她只穿了一件麻衫,背后却沁了层汗珠,怎么回事,难道她会不知,她只想装聋作哑,糊弄了过去,可越让自己不想,越是在意,徘徊之间,披上了衣衫,朝着城外走去了。
  茅舍仍旧是原样,没有人进来过的样子,她侧身躺在床上,试图呼吸到何偏正的气息,驱逐心里的怅然,可惜没有,钻进鼻腔里全是棉被温暖的味道,虽然好闻,但少了人气。
  她拉过棉被,将自己的肚子搭上,抬起手,描绘山川湖海,也许此时何偏正抱着剑走下明山,招来船家,渡过浩浩无垠的大湖,也许船家打上一条鲜活的鱼,炖了汤,正好温润他饥饿的肚皮,也许,也许……
  谢三郎握着拳头轻轻咳嗽两声,望着又圆又大的月亮,觉得天时地利都站在他这,他这一次一定要将崔玠比下去,可惜他望了月亮,又望了望西西,忽然脑袋空空,卡了壳,他有些恼,苦着一张脸,冥思苦想。
  西西却问:“你前些时日一直来找我有什么事?”
  谢三郎终于想起来了,他拉着西西的手,说,“西西,你听,我给你念诗,山之高,月之小,月之小,何姣姣,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西西一愣,敷衍道:“不错。”
  谢三郎大喜,心里美滋滋的,西西却拉住他的手,说:“三郎,我要的东西呢?”
  那日她写了信告诉三郎,要和他相会,要他带些银子来,说楼里的花销不够。
  可怜谢三郎生怕她受了委屈,把所有的积蓄拿来了,装在盒子里,献宝一样,说:“西西,你看,这是我所有的家当!”
  闻言,西西惊讶的看着他,手里的盒子像有千斤重,抱怨道:“拿这么多做什么,你不用了吗?”
  “我是男人,男人不花钱也行,你一个女孩子,要买珠花,要买衣衫,还要在楼里上上下下的打点,怎么少得了银子!”
  西西鼻子一酸,扑在他的怀里:“三郎,你对我真好。”
  谢三郎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顶,说:“当然,我谢三郎这五年里,从指缝里溜走的东西太多了,总得使些力气留下一点儿才行,西西,我们不求年轻时候如何,也求不起,只愿我们老了,皇帝大赦天下,楼主愿意将我们放出去,我们就找个不穷也不富的地儿,过我们的下辈子好不好?”
  说不感动都是假的,范西西从小流入风尘,耳濡目染是男人的逢场作戏,她偶然发现一个脑子不怎么好使的谢三郎,原本只想逗逗他,寻他开心,没想到他却当了真,真的存了心思和她过一辈子!可惜,这承诺太重,她给了一人便不能给第二人了。
  于是她岔开话题,贴着他的耳朵说:“解药在楼主身上。”
  “西西?”
  范西西抱着盒子,转身离去,但下楼的时候,盈盈秋水间似有挣扎:“三郎,你要好好听话,不要惹乱子。”
  “西西你放心,现在木姜在我身边,她时刻提点着我呢!”
  西西也从田嫂那打听过,木姜是个实在人,不会……骗谢三郎。她掉头,步伐有些凌乱,不敢再回头看一眼,她怕自己心软,但离弦之箭,发不发都得走!
  楼下,崔玠一把抱住她,西西流泪靠在他肩头:“玠郎,我这一走怕是回不去了。”
  崔玠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有我在,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眼前大雾弥漫,一叶扁舟行在光滑的湖面上,木浆轻划,层层浪波染到木姜的脚边,她蹲下,拂去雾气,舀了一捧水,远处水墨般的山峦直插云霄,她眯了眯眼,低头,见湖面倒映出自己的脸,鹅蛋型,远山眉,微蹙的鼻尖,忽的,那水面涟漪起,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浮了起来,森白的牙齿,红的刺眼的血,木姜吓得跌在地上,哆嗦的发现,那人是何偏正。
  “何某此行若能活着回来,必细讲此行有趣之事。”
  她惊吓,脖子上的汗汇成小流,低头一看,手里捏着的信纸已经皱皱巴巴了。
  还好,只是一个梦而已。
  望向窗外,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
  ☆、闻花伤心事(二)
  谢三郎今日心情不错,神清气爽,提了个小铜壶给刚栽不久的芍药浇水,看到天井里熟悉的褐衣人影,他将小壶一搁,靠在栏杆上,喊道:“又去哪了呢,昨儿?”
  清晨的露水凝在荷叶上,如明珠一般,又一滴滴的落入水中,木姜今日将乌黑的头发盘了一个小团,露出雪白的耳廓,谢三郎见那耳朵在太阳的照射下像染了蜜一样,颇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凉了语气道:“怎么今儿还换了个发型?”
  还簪着一根素银簪,以前他怎么没看见呢?
  木姜上楼,接过谢三郎手里的铜壶,跟在他身后进了屋:“三爷,奴的红头绳用完了,就拿了个簪子挽了发,三爷,这样好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