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组是陆怀征的,另一组是孙凯的。
  孙凯那组为对照组,应该是健康的心理对照,而陆怀征那组上写着,ptsd组。
  陆怀征的靶潜伏期指数在那年三月份时四百多。
  治疗四个月后,恢复三百多,还是比孙凯高,但已属于正常范围。
  报告的最后,狄燕妮记录了陆怀征的治疗反应:
  2014年3月,无法正常开枪,作训。
  2014年4月,习惯性呕吐,无法进食。
  2014年5月,呕吐感消失,精神障碍,出现幻觉。
  2014年6月,幻觉消失,失眠。
  2014年7月,部分记忆缺失。
  ……
  每个月都有层出不穷的症状和状况,每看一条,于好都有些不忍再往下看,那颗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拽着,连呼吸都轻了。
  报告上零零总总大概记录到十二月底,记录方式也是一贯的狄燕妮式风格,冷冰冰没什么感情,对待病人,她永远喜欢疑难杂症,她曾经在演讲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出现任何一种心理症状的病人都是医学史上的小白鼠,在心理治疗的过程中,要敢于去实践,束手束脚你永远得不到新鲜的答案。”
  当时底下就有学生不同意,举手反驳她的观点,“医学不是普通领域,你所谓的大胆,是在处方上大胆还是在研究上大胆?如果在处方上大胆,你是否考虑过病人的身体状况。”
  狄燕妮当时是怎么回的。
  于好记得清清楚楚。
  她神采奕奕还颇具自信地说:“请这位同学搞清楚,在处方上大胆不代表滥用药物,我更希望,在新时代的中国,每个人都能有一颗敢于为科学献身的精神,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也不知道螃蟹有没有毒是不是?”
  当时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让台下的学生如山洪爆发般为她鼓掌,响彻整个大会堂,绵延不息,仿佛见证了未来心理学领域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赵黛琳当时就跟于好说,狄燕妮这种疯狂的科学精神,一定会出事的。
  结果,没过多久,狄燕妮就从当时的心理研究所离职了。
  赵黛琳辗转托人打听,才知道,有患者家属投诉她开了过量的安眠药和吗啡,还是狄燕妮的哥哥找了相熟的媒体把这事儿给压下去了,有些小道消息也就圈内人私底下传传。谁都知道,狄燕妮是个疯子,也没人敢惹她。
  赵黛琳进来的时候,于好刚把档案袋收好。
  她走过来,“看完了”
  于好点头。
  “是什么问题?”
  “创伤应激障碍症。”
  赵黛琳又说,“主治医生?”
  于好双手环在胸前,抬头看她,那幽怨地眼神赵黛琳瞬间就懂了,几乎是异口同声同她脱口而出。
  “狄燕妮?”
  “狄燕妮。”
  赵黛琳抓了把头发,低骂。
  于好却低着头,闷声说:“我刚才看她的报告分析,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么?陆怀征是轻微的非分离型ptsd患者,她在三月份的诊断报告上写了个分离型ptsd患者,傻子都知道分离型的情况严重的多,他的vep指数都只比正常人高一点。”说到这,于好把档案报告书往桌上一拍,怒了:“她倒好!三月的用量用剂全部按照分离型来,结果四月出现呕吐,她居然还没反应过来,五月份的报告上,依旧按照大剂量开药,你看看六月份,连吗啡都用上了!她狄燕妮离了吗啡就不能活了是吧?!”
  第35章 第四卷 南朝春意浓 几度风雨楼(02)
  科室安静, 静得几乎只剩窗外的树叶沙沙声。
  赵黛琳从没见于好发过这么大的火, 算是把她惊了。
  于好不善与人吵架, 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 赵黛琳瞧她此刻狠咬着牙,倒真是少见,眼睛都红的似乎要滴出血。看来是真生气。赵黛琳狐疑地看着于好,起先还有些不信, 狄燕妮的专业水平不算差,同期里面最出名就是她,也是因为她比较喜欢抛头露面,全国各地巡回演讲。
  “有没有那么夸张?”
  赵黛琳一边说一边去捞桌上的档案袋, 打开扫了几行下去, 神色竟也渐渐凝重起来, 等她扫到最后一行,眉头干脆锁紧,扭着脸“啪——”把报告用力甩在桌上。
  赵黛琳抱着胳膊忿忿想了三秒, 说了一个让于好细思极恐的想法:
  “我觉得这件事要报告给领导。”
  “狄燕妮当时一定在拿陆怀征做实验。”赵黛琳说, “你还记得不记得, 14年1月, 她发表了一篇关于ptsd的论文,其中就表述了分离型和非分离型,在那篇论文中,她推翻了以往所有关于分离型和非分离型的科学研究,她坚持认为, ptsd的类型只有分离型一种。当时这篇论文,韩教授还拿给我们看过,并且还让你从你的角度写了一篇关于ptsd的类型分析及治疗。狄燕妮一直希望自己的科研成果能得到学术领域的认可,她一直渴望推翻前人的结论,开辟一条新的科研路,我不认为她会分不出分离型和非分离型。拿患者做实验,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陆怀征还是军人,这两年如果后续出现问题,谁该负责?如果真是这样,狄燕妮必须停牌。”
  ……
  彼时,陆怀征跟栗鸿文已经抵达湖南,战士们列队欢迎,陆怀征穿着常服跟在栗鸿文身后下车,队伍里边几个小兵跟鹅似的,抻着脖子去看栗鸿文身后的陆怀征,兴奋地两眼放光。
  年年都要比武见面,陆怀征大多数都熟,他站在栗鸿文身旁一一扫过去,个个面泛油光,瞧那神态,倒是翘首以盼,难掩蠢蠢欲动之色。
  中队长叫徐徐,看见陆怀征上前就给了个热烈的大拥抱,当年两人在军校也是同学,毕业后一个留在北京,一个则去了湖南。
  徐徐是河南人,长得方方正正,黑黑瘦瘦。眼睛小小,笑起来就看不见了。
  陆怀征这长相在军人里确实难找,每回徐徐看见他都忍不住调侃,“你怎么还这么白?”
  其实黑了很多,手臂都三截色了,以前高中的时候才是真的白,跟个奶油小生似的。陆怀征摇摇头,拿帽子拍了拍徐徐,笑说:“总不能跟你似的,黑成个煤球了都。”
  把徐徐给说急了,方言都逼出来了,“俺这才健康。”
  徐徐一着急就喜欢说方言,以前上学的时候,几个室友就爱学他说方言,各种强调都有,陆怀征跟孙凯几个北京的就不爱学人说话,徐徐人老实,陆怀征最看不惯欺负老实人。有时候谁欺负徐徐学他说方言,他们就一窝蜂群起而攻之。
  虽然有时候就也偶尔会兄弟之间损几句,但徐徐这人分的清什么是善意的什么是恶意,也一直把陆怀征和孙凯当兄弟对待。
  “孙凯呢?”徐徐顺口一问。
  “在云南呢。”
  陆怀征答得心不在焉。
  栗鸿文还在跟指导员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此时夜色彻底黑了,巡逻的灯光一晃而过,陆怀征眯着眼扫了一圈,随口朝徐徐问了句:“几点了?”
  “现在?”徐徐转头问了身边的人,又回头告诉他,“七点。”
  陆怀征一算时间,陈瑞此时应该已经抵达昆明机场,东西今晚应该能捎进她手里。
  那东西是他清明特意回老宅拿的。
  要是早些看见,她也能明白些,安安心心等他回去。
  ……
  翌日一早,晨曦微露。
  于好起床洗漱经过楼梯口,就听见楼梯上传来“咚咚咚”节奏感十足又欢脱的脚步声,毛巾随意往肩上挂,目光往下瞥了眼,怔住。
  毛巾没搭住,顺势落进盆里,她整个人呆呆地看着陈瑞那张脸。
  陈瑞笑眯眯地跟她打了个招呼,“于医生。”
  于好嗯了声,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热烈起来,问:“他呢?”
  陈瑞说:“还没回来呢。”
  “……”
  那你上来干嘛。
  “哦。”于好重新捡起毛巾,端着盆准备离开。
  陈瑞忙冲上去,把人拦住,不敢离太近,自动自发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跟她解释道:“他跟领导去湖南了,可能得过几天才回来,两天就行。”
  “好,谢谢你告诉我。”于好很礼貌。
  陈瑞觉得纳闷啊,这于医生怎么跟谁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腔调,队长是怎么跟她搞上的?神了奇了。
  如此想着,他又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递过去,“这是队长让我带给您的。”
  于好低头瞧去。
  陈瑞宽宽厚厚的掌心里摊着一个旧时用来装戏偶的灯芯绒制黑色小布袋,而且拎起来还挺重,看得出来年代有些久远了,上头的商标都被磨没了。
  陈瑞真就跟个差使似的,送完东西就走,没停留。
  于好拿着东西回屋,放下脸盆,把东西放在桌上,支着个下巴百无聊赖地左右端看,看这灰尘密布就差在上头结层蜘蛛网,这岁数估计比他俩加起来都大。
  她小心翼翼拆开。
  头上那袋子有些紧,于好解开封口那白色的细绸缎时,飘飘洒洒落了一桌的灰。
  于好心中越确定是他爷爷的东西了。
  等她拎着袋口微微一斜,迫不及待地要将那玩意儿一骨碌倒出来时,便傻眼了。
  第一反应——这是什么玩意儿?
  第二反应——有点儿眼熟。
  等她最后反应过来,鼻尖一酸,眼泪滚涌而出。
  她高中时玩沙画,还参加过市里比赛,用的是普通的沙子,后来跟陆怀征抱怨说普通的黄沙看起来很单调,如果沙子有颜色就好了。
  真就是随口一句。
  当时那少年便意气风发地搂着她肩,说:“给爷等着,决赛之前送你一袋。”
  其实当时于好也只是当他一句玩笑话,没往心里去,可在决赛之时,也不见他有所表示,于好以为他是忘了,心里挺失落,倒也没再提。
  没想到,收到这东西竟是十二年之后,他还真的做出来了。
  于好轻轻搂了一把,看着那些七彩斑斓的细沙缓缓从指尖穿过,居然真是有颜色的。
  ……
  陆怀征在上午的蒙眼组装机枪中,破了旅里的历年记录一分钟填130发子弹。一组五个人。
  陆怀征跟徐徐还有几个老兵头一组,这组实力强劲,新兵们看得非常起劲儿。
  陆怀征全程都挺淡然的,戴着眼罩,身姿笔挺地立在那儿,眼罩遮了半张脸,却把他的轮廓拉长,衬得他五官干净利落。
  组枪手法非常娴熟,行云流水的如同一条流水线般,手速快得连栗鸿文都瞧怔了。
  一分钟结束。
  陆怀征130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