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虞鹤被叫进殿里,见皇上冥思苦想许久,小心问道:“陛下可是又需要地图了?”
  “确实,”虞璁顿了下,问道:“我想找个地方,要靠中间,方便聚集,同时地方宽敞,可以建很大的礼堂——你觉得哪里合适?”
  由于他毕竟是个皇帝,公务繁忙又难以脱身,对京城的认知无非是紫禁城、金水桥外的七部、京郊的云禄集。
  虞鹤想了想道:“还真有这么个地方。”
  “哪里?不会是西城吧……那里拆迁什么的很麻烦,我觉得不合适。”
  “不,是内市。”虞鹤认真道:“因为云禄集如今越做越大,内市反而消减了许多——大部分商人在云禄集旁边有了仓库和住处,谁还会来城里呢?”
  “内市?”虞璁愣了下,纳闷道:“我怎么没听说过内市在哪?”
  原来这皇城之内,禁城之外,专门有一片市场。
  按照《会典》里的规矩,这里每月初四都会开市一天,买卖之物相当丰富。如刀枪弓箭这样的违禁品,也会公然在内市中陈列出来,以供人交易。
  “每个月只开一天?”虞璁想了想道:“武器防具还是要管制,不过这个内市可以移到京郊去。”
  这个时候,就要把经部尚书王守仁同志叫来了。
  王阳明上次听说徐阶去乾清宫里吃肥羊尾了,心里痒痒的慌。
  他这次一瞅见来叫自己的小厮不是趁着饭点来的,只微微叹息了一声,又抖擞了精神,快步去了乾清宫。
  这人越活越年轻,无非是有盼头。
  杨一清也好,他也好,都盼着国家能一雪前耻,重回太平盛世。
  虽然膝下的孩子还很小,但他的心思全都寄托在国家要事上,如今不仅腿脚利索了许多,连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康健了。
  “王阳明来了,”虞璁笑道:“快坐,朕想问问你,这云禄集的事情。”
  待王守仁行礼坐定,大致听了听前因后果,又思忖了一番才开了口。
  “这北平,地饶黍谷骡马果瓜之利。不仅器具充栋,珍玩盈箱,甚至不乏昆玉、琼珠、滇金、越翠。”王守仁顿了一下,解释道:“因此,南北舟车并聚于此,远方异域之人也云集往来。”
  云禄集从中午开到晚上,地方宽敞库房充裕,更大程度上刺激了京畿一带的商业往来,如今的这里已然规模更大一筹,光是税收都非常可观。
  “臣以为,单云禄集一处,已经不够了。”王守仁示意他看向地图,说话不紧不慢:“京畿一带庄田已还,流民之祸也逐渐平息,眼下农务繁盛,更需要输出和交易。”
  “你是说,最好再设一处,将手工业和农桑业的东西分开来卖?”虞璁脑中有什么豁然开朗,喜上眉梢道:“这云禄集最后定址在西南,那便在东南也设个镜面的如何?”
  “云禄集多亏赵大人的悉心看管,现在秩序井然,库房的看管也不曾出过篓子。”王守仁想了一会儿,试探道:“陛下,臣以为,这经部人手不足,还需扩充职位才好。”
  “嗯?”虞璁想了想,确实现在商业的发展速度相当的快,从前建立的经部已经忙不过来了——毕竟财政司那边算税收和定各种政策的,也就那么几个人。”
  “这事儿就交给王大人了。”他琢磨道:“如果吏部那边程序不好走,就直接写了折子递给朕,当天估计就能批下来。”
  王守仁应了一声,又问道:“那东市命名为?”
  “竹瑞集。”虞璁随口道:“建馆之事让鹤奴那边去知会赵璜,城墙也该再建一圈了。”
  竹通足,足瑞匀禄,也算讨个彩头。
  这京城的城区规划建设,自己还不敢随便定。
  怎么着也得看看人口的扩张速度,才能确定到底要圈多大一块地。
  “如此,云麓集便专供初级产品的买卖,”皇上说了一半,见王守仁有点懵,解释道:“初级的,就是那些果蔬丝绸,算是粗浅即用之物。”
  “竹瑞集卖的就相对而言高端些,卖手工艺品和珠宝杂货,总之产出也肯定会更高。”虞璁想了想,补充道:“这一次,他们都尝到甜头了,竹瑞集的收税应当占个三成,而且要交摊位费——具体价格,当然还是经部这边来管理。”
  他有预感,这竹瑞集出来的东西,会逐渐品牌化高端化,专供那些达官贵人、豪富土绅消遣。
  一边便宜着广大老板姓,不收摊位税率偏低,一边对上高级消费人群的胃口,也算是尽善尽美了。
  “至于内市,回头跟知声堂说声,让他们通报一句,直接东迁竹瑞集。”虞璁说到这活动了下筋骨,起身道:“我刚好去趟工部,一起坐轿辇出去吧。”
  赵璜从学院里回来,见皇上正气定神闲的喝茶等他,忙笑着告罪。
  “这建筑学府,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回禀陛下,臣等调遣了各地的能工巧匠,已经不成问题了。”
  赵璜在行礼之后凑了过来,将他的布置细细道来。
  这筑基建楼,采用的乃是岭南西樵诸峰所产的狮脑石、禾仓石,作为柱础墙基,待高楼建好之后,再采用采自北京西山的白玉石,用来阶砌雕画。
  既然是皇家学府,哪怕不能用龙凤纹章,也大可以绘刻出秋兰冬松,让这两大学院都既大气恢弘,彰显大国风范,又典雅深厚,渗透百年学风。
  虞璁听到这里,还是略有些担心好几层的高楼能否稳固不倒,便又问了几句。
  “这个陛下大可以放心。”赵璜这些日子都在忙建学的事情,对这些再熟悉不过:“微臣特地嘱咐过了,这两大学院都采用的是三合土,无论是粘性还是坚固程度,都可以经历百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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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三合土,就是石灰一分,河沙、黄土三分,再用糯粳米、羊桃藤汁和匀。这个配方哪怕拿来筑造城墙,都稳固的很。
  虞璁点了点头,这时才把自己有关竹瑞集的想法同他和盘托出。
  “竹瑞集?”赵璜想了想,为难道:“陛下,臣觉得办是能办到,管也是真管不过来,能否加增工部职位,多放些人来帮忙?”
  去年不是又增了一片进士,现在还在国子监呆着呢嘛。
  ……你们这是要搞国家公务员全面扩招啊。
  不过之前寻仙考一共招进来二十二个人,刚好有地方可以历练帮忙,也挺好的。
  另一边,在乾钧堂里,正在由杨一清召开并主持会议。
  陛下虽然没有来,但文臣们脸色都不太好。
  这场会议,是针对之前徐阶的那篇文章,和突然发起的征战综合召开的。
  “在召开之前,执罡军那边送来了两箱上好的皮子,按照品级位份已经分好了数量。”杨一清毕竟年纪大了,说话速度颇慢,但在场没有人敢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会议结束之后,你们自己去东厢那里领走。”
  话音未落,突然传来不屑一顾的嗤声。
  想来是不想收受这些武将的恩惠,也并不赞同这次的出征。
  由于那个阎王似的皇帝不在场,许多人也终于放松了许多,心里的那些算计和想法也纷纷脱离了畏惧,开始跟泡泡似的浮了上来。
  要知道,杨一清不仅是个首辅,也是个老人,用心多劝劝他,总能通过他来动摇皇上的。
  夏言坐在最末尾,神情非常拘谨——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无论是在场各位官员的品级,还是他们的出身,都跟他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今天开会,特地请来了随军观情的十位文官,”杨一清打开了一份名册,不紧不慢的把他们的名字和等级都念了一遍。
  皇帝到底心机过人,这十个文官里,有八个都是正五品以上的大官,而且出身六部,除了经部之外,基本上每个部门都占了一个。
  这几个人现在坐在场中间,还都带了一份讲稿。
  从前来这里开会的时候,还没有这个习惯。
  但是开会就必定要论道讲理,单纯靠即时的反应很容易败了下风,如今许多人都学乖了,提前把要带的资料和讲稿都准备好,免得被人抢了风头。
  杨一清咳了一声,看了一圈这神色各异的众人,重复强调道:“这次的会议,还是重点放在议论《再论宋璟劝赏郝灵荃之策》这封折子上面,不要偏颇过激。”
  徐阶坐在中间靠前的位置,神态安然。
  自从他写了这篇文章,就承受了诸多的骂声和议论。
  但是他明白,这也不过如妇人妊娠,要经历一番阵痛而已。
  陛下说的好,不破不立,不舍不得。
  若是连这点小问题都无法承受,那也不用谈将来了。
  “微臣以为,此乃大逆不道之语!”一个官员直接站了起来,神情相当激动:“宋璟乃千古明相,岂可如此非议!”
  杨一清缓缓看了他一眼,那人就闭了嘴,又讷讷的坐了下来。
  “先让那十个人说,然后你们再争。”
  这个主意,还是他出给皇上的。
  既然有如此反对之人,不如挑几个最会诡辩挑拨的,让他们亲自去草原上感受一番,到底给不给将士们名誉厚禄,来犒劳他们对国家的生死之托。
  再者,等这十个人回京之后,再由皇上亲自出面,敲打一番。
  ——如果你们十个人,在之后的会议里都无法说服其他人,那便再跟着执罡军去蒙古人的刀下讨口饭吃吧。
  夏言一听到这轻描淡写的威胁,简直有夺门而出的冲动。
  草原那种鬼地方,他一辈子都不想再去了。
  无论是骇人的嚎叫声,还是处处都散着的血腥味道,还有狼那如鬼魅般的眼睛!
  绝对——绝对不要!
  杨一清如老狐狸一般坐在首位,笑的淡定从容。
  这就叫以毒攻毒。
  果不其然,这几个开头时最激烈反对给军士们加薪赠荣的几个文臣和御史,在这一刻竟倒戈相向,极力的试图劝说甚至破口大骂,说到动情之处甚至拍桌子拍的手都红了。
  虞璁当初威胁他们的时候,可说的清清楚楚。
  要么,就让绝大多数人都闭嘴。
  要么,你们都去甘肃嚼草根去吧,朕有的是法子巧立名目——你们且看那些从前称兄道弟的同僚们出不出面救你!
  这种时候,他们十个人才能感觉得到更深一层的恐惧来。
  现在他们的每一个人,都开始关心民族大义,都开始担忧国家兴亡,都站在将士国家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就如同换了一个人般。
  根本上,只不过是自己的利益被彻底威胁了而已。
  杨一清看着他们情感激昂的在那里争论古今,愈发笑的意味深长。
  活到他这个份上,当真是什么都看透了。
  虞璁从工部出来,冷不丁的打了个喷嚏,决定去找太医院。
  现在这中央医院还没有开始建立,得等到学校和大会堂建完了,再去给医院划地皮拨人手。
  当初京畿一带的流民问题极其严重,现在几十万的流民流寇,要么老老实实回家种田,要么被执罡军收拾的屁滚尿流,还有许多开始从商贸易,剩下的……估计都来做工匠了。
  毕竟自己按照平均情况,给了条最低工资线,确保他们不会打白工,并且每个月都能领到钱,可以养活老婆孩子。
  ——在这种情况下,就等于是政府工程予以的再就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