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从哲学主义来看,这当然很唯心,也非常反科学。
  因为老爷子说宇宙存于心间,这是全然‘物质依赖于意识’的论点。
  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都背过政治书,也知道物质都是客观存在的,所以这就有点扯淡的意思了。
  毕竟哪怕我挂掉了,宇宙该转还是转啊。
  但如果换一个概念,从心理学来再咀嚼一遍王老爷子说了啥,那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这所谓的‘致良知’与‘知行合一’,其实跟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派如出一辙。
  讲究的,那都是追溯最深层次的潜意识心理,用认识真实自我的方式,来再次认识这个世界。
  弗洛伊德老爷子那就说过,人的行为是会被潜意识影响甚至支配的。
  你潜意识里缺爱又没有安全感,那谈恋爱的时候就会出现情感回避行为,以至于伤害到自己的恋人。
  但是缺爱又是从何而来呢?
  那就得继续往内心深处追溯,去寻找幼年时期和父母有关或无关的情感体验问题。
  王老爷子的追溯本心,和弗洛伊德的潜意识分析,听起来都玄之又玄,其实也都很好理解。
  ——你对整个世界的认知,和你自己的行为,全都是潜意识的倒影。
  如果你能琢磨透自己,再推导着琢磨透人心,那基本上就所向披靡了。
  王老爷子讲到兴起之处,不仅引经据典,还吟两首自己作的诗,听得在场所有人都津津有味,寂静却又欣喜。
  “昨朝阴雾埋元日,向晓寒云迸雨声。莫道人为无感召,从来天意亦分明!”
  等讲学结束了,管家忙不迭从旁侧走来,先扶老人家回书房歇会儿,再飞快走到陆炳他们面前,引他们先行从别处离场。
  虞璁随手摇了摇走在旁边的鹤奴,见他眼神有些飘忽,心知这小崽子被王老先生给绕晕了,一看就是新来的插班生跟不上精英班进度。
  “刚才王老先生论道,你听进去了么?”
  鹤奴被他摇的乱晃,捏紧书扶好帽子默默道:“好多没听懂。”
  “下次还来么?”虞璁笑眯眯道。
  “来!”鹤奴忙点了点头,又像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若是宫里忙的没空,我找徐大人借笔记去!”
  “嗯?”虞璁愣了下,笑道:“为什么找徐大人?”
  “前日听国子监的编修们说,徐大人向来宽和仁厚,肯定不会凶我。”鹤奴想了想又道:“他有时候来预约会见的时候,还给我带桔子吃。”
  ……你就这么好收买的嘛。
  -3-
  待回了宫里,等的不知道踱了几圈的黄公公凑过来见皇上安然无恙,方才大松了一口气,乐颠颠的跑去端茶倒水了。
  现在经部一开,又有几个得力的干将帮忙分担工作,自己终于也有不少清闲的时间。
  近日恢复了政务,鹤奴一开始虽然生疏,现在也能熟练的帮忙研墨铺纸分类文件,忙前忙后跟小蜜蜂似的,机灵还是一如既往的机灵。
  陆炳依旧不声不响的守在角落,就跟镇殿铜兽似的,谁敢造次估计嗖地就扑过去了。
  皇上接了莲子茶抿了一口,赞许了黄公公几句,又瞥向开始忙活着缝娃娃的鹤奴,忽然想起之前的事情。
  鹤奴听说了后宫设立育婴殿的事儿,便想缝几个布老虎布兔子过去,他知道小孩儿爱咬东西磨牙床,还特意把布料洗了又晒,做的针脚也相当细密。
  陆炳见皇上盯了鹤奴许久,心里颇有些不舒服,只起身去端了盘点心来,相当自觉地坐到了另一侧。
  “你在王大人府里还没吃饱呢?”虞璁见他又来投喂,揉了揉肚子笑道:“我可吃不动了。”
  陆炳心里一凉,只默默起身,想把那盘点心再端回去。
  “哎你别急啊。”虞璁哭笑不得道:“你是不是就想坐着和我说说话?”
  陆炳愣了下,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
  “坐嘛坐嘛,你看鹤奴那小蹄子蹭过来的时候都没羞没臊的,我跟你这么多年交情了,还想那么多干嘛。”虞璁虽然口头说吃饱了,可手里没闲着,又开始剥起蜜心桔来:“鹤奴呀,我今儿看你出宫的时候,怎么不大对劲呢。”
  鹤奴猛地抬起头来,差点把针扎进指缝里,他眯眼一笑,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皇上说的哪里话,怕是多想了。”
  “是嘛,”虞璁捻了瓣桔子,随手塞到一旁陆大人的嘴里:“你下巴上那两弯指甲印,是哪个小妖精挠的啊?”
  鹤奴愣了半天,索性一扔布老虎,任由它在地上滚了个儿,闷闷道:“不是小妖精。”
  “张孚敬那老混蛋,他欺负我。”
  陆炳本来非常乖巧的坐在旁边,哪想到皇上冷不丁塞瓣桔子过来,只非常僵硬的张口接了,一边咀嚼一边思考这算哪回事儿啊。
  “哟呵,怎么欺负你来着?”虞璁挑眉一笑,自己吃了一瓣桔子,又存心想逗逗这陆木头,索性把剩下半个桔子全塞了过去。
  陆炳见半个桔子全喂了过来,心里斗争了半天,却还是相当老实的张嘴接住,一声不响的全吃了——完事儿再悄悄掩袖把核儿吐出来。
  鹤奴低头拨着针线,慢慢道:“张孚敬老混蛋说了,叫我老老实实的给东殿新来的洪公公递话,继续替他盯着您。”
  “不然呢?”
  鹤奴的指节又开始攥的发白,却还是低声道:“不然老混蛋就跟您来告状,说我有多脏。”
  他的声音温软清澈,让人无端的想起王守仁庭院里流过的那泓泉水。
  虞璁噗嗤一笑,抬手又捏了个桔子。
  陆炳生怕他直接把一整个全塞过来,头一次主动接了桔子,沉声道:“臣来剥。”
  皇上扭头瞥了他一眼,随手把桔子给了他,又习惯性的瘫在人性靠枕陆阿彷身上,优哉游哉道:“虞大人听完这番指令,心里怎么想的啊。”
  鹤奴想了想,又爬过去把布老虎捡了回来,低着头开始缝眼睛:“天大地大不如皇帝大,从了他不如从你。”
  再说了,真要从了他,日后也没好日子过,还落得里外不是人。
  他从小在污浊中长大,怎么可能不会权衡利弊。
  “啧,虞大人就不怕那老混蛋来找我,说你有多脏?”虞璁扭头张嘴,陆炳愣了半天,动作非常生疏的喂了一瓣桔子过去。
  鹤奴屏气沉默了许久,手头的动作倒是一刻不停:“再脏也没他脏。”
  “再说了,我比他白净的多。”
  当初觉着这小崽子机灵,还真没看错人。
  虞璁慢条斯理的嚼完桔子,想了想道:“往后私底下,我准你喊我一声哥。”
  鹤奴抬头望了他一眼,忽然就笑了起来。
  虞璁看着他,心里清楚这笑里藏了多少的情绪。他无心再去品味他的悲喜,只又扭过头去,张口想再来瓣桔子。
  陆炳想了想,把半个桔子都塞了过去。
  皇上猝不及防的被塞了一嘴的桔子,人都懵了:“???”
  当天夜里,那洪公公就被遣去了鹤园里,日夜操劳的扫鸟屎去了。
  虞璁心里清楚,这小太监们都是随波浮萍,不过是这些大臣们斗来斗去的牺牲品。
  但该惩罚,也得惩罚那么一指甲盖,权当做为皇宫园林事业发光发热了。
  虽然第二天下午要会见第一辩手杨一清先生,但是这一天刚好撞了知声堂的剪彩项目,一大早还得赶紧换装洗漱吃饭出门,带着自己两基友出门凑热闹去。
  赵璜原本就颇有些紧张,见围栏外围满了老百姓,见着虞璁时还是如临大敌道:“黄——黄公子!”
  “淡定。”虞璁看了眼中厅和大殿里头充足的天然采光,又看了眼外头的老百姓们,想了想道:“放两串爆竹凑个热闹吧。”
  出于公民素质培训的必要,他还特地嘱咐用软绳围出排队的位置,让侍卫看顾着秩序。
  大概是前期宣传太充分了,以至于连吸鼻涕的小孩都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老百姓还真就揣着袖子吸着鼻涕,一个挨着一个的站过去。
  不过一眼扫去,确实能看见不同阶层的人都混在其中,上有公子哥下有小乞丐,不外乎是图个新鲜。
  里头的座位都干净宽敞,足够容纳当时规划的那么多人。
  负责计数放人的小吏也早已培训好,一副准备充分跃跃欲试的神情。
  冬天太冷,虞璁双手揣狗皮筒子里,顺便扭头给了个眼神,陆炳非常自觉的举起双手,帮皇上捂住耳朵。
  赵璜亲自引了火,过去点燃了爆竹。
  “噼噼啪啪砰砰砰!!!”
  皇上享受着陆大人掌心的温暖,笑眯眯的在鞭炮声中点了头,那小吏便放下了拉杆,示意等待的人们可以进去了。
  二十人一批一批的放,赵璜亦想法子让表情再严肃些,待现场秩序稳定以后,便施施然的从后台走入台前,开始向一脸茫然的百姓们提简单的秩序要求,再开始讲解与此大殿有关的介绍。
  想来当初cctv成立的时候,也是这样摸索着前行的吧。
  虞璁同他们站在幕布的旁侧,不肯占了谁的位置,只悄无声息的听了一会。
  这次想来想去定他上台,主要还是为了给这年富力强的赵大人表现机会。
  他在民间的呼声越高,亲民度越高,在朝中就越好说话。
  往后等大伙儿都习惯了,再换个常驻主持人,该当官的还是回衙门干活点卯去。
  这知声堂本身不为播报新闻新事——当然如果有这个需求,也可以这么折腾下。
  毕竟新闻联播的经典套路就是,前十分钟领导很忙,中间十分钟人民很幸糊,最后十分钟则是外国民众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回头等开始收复河套教训鞑子了,跟京城里传达下战报喜讯安抚民心,也是相当不错的。
  赵大人刚上台时有些紧张,不过好在这毕竟是古代,左右都有带刀侍卫凶巴巴的站着,也没人敢起哄吐痰喝倒彩。
  一群百姓们紧张刺激的听完赵大人长达一柱香的发言,见官老爷们没冲上来收钱,各自心里松了一口气。
  公交车的试营业时间定在了五天后,待顺利运行一个月后,再开放城郊的商贸市场。
  赵璜本身也是平民出身,其实心里有点期待老百姓们的反应,但是眼瞅着大家都一脸木然,心里暗搓搓骂了句脏话,还是绷着脸下去了。
  人潮涌动,嘈杂纷乱之际,虞璁拍了拍老赵同志的肩膀,鼓励道:“讲的相当不错,回头政务会议你也好好表现下,该汇报工作就这样汇报。”
  赵璜没发现陆炳默默盯着自己肩上皇上的手,垂头丧气道:“都听了跟没听似的。”
  人家那是被陆炳带来的锦衣卫给吓得。
  “再接再厉。”虞璁笑道:“好啦,你去忙排污铺设的事情,和兵部的合作也随时汇报进度给我,以后经部会越来越忙,我不一定再有空来看你。”
  赵璜回过神来,忙不迭的应了一声,认真道:“臣……成,我会好好干的。”
  这头皇上摆驾回宫,黄公公可算等到人了,又忙不迭的迎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