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谢承东上了甲板,但见江水滚滚,深不见底。
  “司令,这甲板上风大,您还是先回去吧。”邵平跟了出来,恭声劝道。
  谢承东没有出声,只是摇了摇头,依旧是站在那里。
  “再过三日,咱们就能赶到江南,司令就可以见到夫人了。”邵平知他心中所想的全是良沁,便是出声宽慰。
  “也不知道她,愿不愿见我。”谢承东从怀中摸出了一支烟,却也不抽,一句话说完,便是微微苦笑。
  邵平在一旁立着,听着这句话,心里就是一叹,他跟随谢承东多年,亲眼看着谢承东统领百万雄师,打下天下,若不是亲眼所见,邵平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眼前这位戎马一生的将军,竟也会为情所困。
  “夫人性子好,心也软,司令这次回来,好好陪陪夫人,属下想,要不了多久,夫人就会原谅司令,跟司令回官邸。”
  “不,”谢承东摇了摇头,“就算她跟我回北阳,那个官邸,也是再不能住了。”
  邵平起先有些不解,继而才想到当日小少爷便是在官邸中夭折,谢承东怕是不愿让良沁触景伤情,才会有这么一说。
  “那司令,打算将夫人安置在哪?”
  “她一直都想过平平淡淡的日子,我现在还不能给她,她若愿跟我回去,就让她在城郊的别墅先住着,想见她,总也容易些。”
  谢承东话音刚落,就有侍从走了过来。
  “司令。”侍从“啪”的一个立正,将一封电报双手呈到谢承东面前,道;“这是刚收到的电报,还请司令过目。”
  谢承东接过,打开一看,便是点了点头,将那电报交给侍从,命他收下。
  “司令,可是军中出了何事?”邵平问道。
  “不,是从国外发来的电报,”谢承东点燃了烟,“说珊儿在学校里一切安好,不用挂念。”
  “司令送珊儿小姐远渡重洋,也是用心良苦。”邵平感慨。
  “珊儿是个好孩子,”谢承东弹了弹烟灰,“不管她娘怎么样,她都是我的女儿。”
  “等过几年,珊儿小姐回国,已经长大成人,那时候,她会明白司令的苦心。”邵平心知谢承东不愿让女儿得知齐自贞犯下的恶,也不愿让谢珊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被父亲囚禁,不得不将她送到国外。
  “她现在还太小,看着我这样对她娘,她会受不了。让她出国历练几年,也是好事。”谢承东深吸了一口烟,而后手指一弹,将烟头弹进了江水。
  邵平看着那滚滚江水,随着谢承东一道沉默下去。
  善桥。
  这一日天色晴朗。
  贺连恺过来时,就见良沁披着薄绒昭君氅,坐在廊下晒着太阳,她的皮肤本来就白,此时在阳光下,更是晶莹剔透的,仿若透明般。
  看见贺连恺,良沁站起身子,轻声喊了句;“贺长官。”
  “夫人,”贺连恺向着一旁的丫鬟看了一眼,与良沁道;“属下有几句话,想和夫人说。”
  良沁有些不解,“贺长官有话,直说便是。”
  贺连恺没有吭声。
  良沁明白过来,便是让丫鬟退下,只留下了阿秀。
  “贺长官,阿秀不是外人,您有话就说吧。”
  贺连恺心知阿秀是良沁心腹,两人名为主仆,实为亲人,他抬起头,向着良沁看去,看着她清瘦的身子,苍白的面容,远比当年初见时,更要憔悴。
  “夫人,属下只问您一句话,您....愿不愿继续留在司令身边?”
  闻言,良沁微怔,似是不解贺连恺话中含义,不等她说话,贺连恺又道;“夫人不用问什么,只需如实回答属下。”
  良沁垂下眸子,她静默了片刻,便是摇了摇头,道;“贺长官,我的回答,一直都不重要。”
  “最起码对属下来说,很重要。”贺连恺黑眸炯炯,望着良沁的眼睛,“您若不想跟司令回北阳,不想留在司令身边,属下愿送您走。”
  良沁大骇,她不敢置信的看着贺连恺,“贺长官,您在说什么?”
  “我说,我可以送您和老妇人离开善桥,离开江南,去一个司令找不到您的地方,去过您的日子。”贺连恺不在自称属下。
  良沁吃了一惊,身子也是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由阿秀牢牢扶住。
  “贺长官,这不是说着玩的事儿,司令马上就要来善桥找小姐了,您上哪能将小姐送走?这要是被司令知道了,甭说您要掉脑袋,我们小姐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啊!”阿秀着急,噼里啪啦的就是一段话。
  贺连恺并未理会阿秀,他仍是看着良沁,隔了许久,他开了口;“良沁,你想清楚。你愿不愿斩断这一切,去开始新的生活。”
  这是第一次,从他的嘴巴里唤出她的名字。
  之前,他一直喊她“良沁小姐”,之后,他一直喊她“夫人”,唯独这一次,他喊得是她的名字。
  ☆、150章 奔逃
  贺连恺的话犹如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良沁的心上。
  新的生活?这几个字对于良沁来说,几乎是遥不可及,她从未想过。此时听贺连恺说起,良沁眸心满是错愕,一时间手足发麻,心跳的更是快了起来。
  “如今国内并不太平,你若愿意,我可以送你们去国外,美利坚,法兰西,德意志,都可以。”贺连恺眸心黑亮而专注,就那样看着良沁。
  “贺长官,”良沁压下纷乱的思绪,与他道;“我不能害了您。”
  “你不会害了我,只要您一句话,贺某会竭尽全力。”贺连恺一直看着她的眼睛。
  良沁摇了摇头,“贺长官,这是我和司令之间的事,我不能把您牵扯进来。”
  “你不愿走?”贺连恺皱了皱眉。
  “我是想走,可我....不能跟着您走。”良沁静定开口,将心里话全盘托出。
  贺连恺微怔,他静默片刻,才道;“良沁,如今兵荒马乱,你一个弱女子,还要带着老夫人,若身边没人照应,即便能离开这里,你又可曾想过你们母女要何以为生?”
  “我和娘只求粗茶淡饭,日子总可以过下去。”说到这,良沁却是觉得有些可笑,她和母亲压根没法子离开善桥,即使只求粗茶淡饭,又哪儿有粗茶淡饭的机会?
  “良沁,”贺连恺微微低下了目光,道;“你若真想离开,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我不会让你跟我走,我可以送你和老夫人离开这里。”
  良沁一震,继而开口;“若是让司令知道,他不会放了您的......”
  “你放心,”贺连恺打断了她的话,“我会安排周全,不会让司令怪罪于我,现在,我只要你一句话,良沁,你肯不肯走?”
  良沁的心神飘忽了起来,她长到如今,从不曾有人如贺连恺这般征求过自己的心意,他问她肯不肯走?良沁也这样问着自己。
  而答案,却是肯定的。
  她不想再回到北阳。
  想起谢承东,良沁心底一酸,只觉眼眶顿时温热起来,她想起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种种的好,也想起他对自己种种的无情,最终,她想起了安儿,想起了自己无辜的孩子,想起他才那样小,就让人抱着从楼上跳了下去.....
  而归根结底,不为别的,只因为谢承东。
  他的野心害死了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孩子。
  他也许永远也不会懂,对他来说,安儿只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可对良沁来说,孩子却是她的全部。
  她希望离开,带着母亲离开,离开的越远越好。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见那个男人。
  良沁微微闭上眼睛,有泪水染湿了她的睫毛,她睁开眼睛,终是和贺连恺点了点头。
  看见她点头,贺连恺黑眸中有亮光闪过,他没有再说什么,低语了两句,便是离开了良沁的院子。
  翌日,轮船抵达新阳码头。
  谢承东下了船,车队已是在码头等候多时,江北驻军中的杨团长正在那里踱着步子,额上满是细汗,正是一脸的忧急之色。
  待看见谢承东一行,杨团长立时迎了过去,先是一个立正,敬礼道;“司令一路辛苦。”
  谢承东瞥了他一眼,只点了点头,也没说话,径自就要上车。
  杨团长却是唤住了他;“司令,属下有事禀报。”
  “什么事?”谢承东停下了步子。
  “刚才从善桥那边收到消息,说是.....是....”杨团长结结巴巴,只不敢说。
  “有话快说!”谢承东喝道。
  “二夫人,不见了。”杨团长战战兢兢,几乎不敢去看谢承东。
  “你说什么?”谢承东大震,一手扯住了杨团长的衣领,将他带到自己面前,“什么叫不见了?”
  “司令息怒,一早,夫人说要和老夫人出门逛街,贺长官便派了侍从跟着,哪知道,等夫人和老夫人进了绸缎庄,就一直没出来,怕是从后门走了。”
  谢承东眸心欲裂,他没有出声,唯有攥着杨团长衣领的手,却是不住的颤抖。
  “贺长官听到消息,立时便安排了人去追,巡捕房的人也出动了,可搜边整个善桥,也没找到二夫人的踪迹,码头和车站也是让人封上了,可到现在....还是没一点头绪。”杨团长看着谢承东的样子,心里只觉得骇然,即便额上满是冷汗,也不敢伸手去擦。
  “司令,二夫人和老夫人都是女流之辈,定走不远,只怕此时她们两人还在善桥。”邵平跟在谢承东身后,听完杨团长的话,便是和谢承东说道。
  谢承东脸色铁青,他松开了手,杨团长顿时向后退去,毕恭毕敬的低下了脑袋。
  谢承东看了眼天色,乌云低沉,寒风飒飒,北风吹在人身上,寒意即可蚀骨。
  “夫人走的时候,穿的是什么衣服?”谢承东稳住自己声音,与杨团长问道。
  “这个....属下不知。”杨团长有些不解,眼下这个关头,老婆都跑了,谢承东居然还有心思去问她穿什么?
  “她可曾带衣裳首饰?”谢承东又问,天气越来越冷,只让他心下越发焦躁。
  “回司令,夫人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就连她随身的叫阿秀的丫鬟,这次也没跟着,贺长官也没想到,夫人会走.....”
  “她什么也没带?”谢承东心中一沉,眉心顿时紧拧。
  “是,司令。”
  “给我去找!”谢承东走了两步,回过头,一手指向了杨团长,“你给我听着,我不论你用什么法子,明早之前都要把人给我找出来,她要冻坏一根头发,我拿你是问!”
  杨团长大震,直到此刻才隐约明白谢承东为何要问良沁穿的什么衣裳,不为旁的,竟是担心她着凉,杨团长张了张嘴,道;“司令放心,属下这就加派人手,务必会将夫人找出来。”
  善桥人心惶惶,老百姓压根不知外面出了何事,巡捕房挨家挨户的搜查,城门早已让人封住,往来客商一律被江北军扣了下来,车站和码头俱是有人把手,所有的船只和列车都是停了下来,惹得一些旅客怨声载道,可看着那些荷枪实弹的官兵,只得将怨言咽回了肚子里去,
  城外,官道。
  良沁穿着一身布衣,如云的鬓发笼在头巾中,脚上踩着一双绣花布鞋,满是乡下小媳妇的打扮,一旁的六姨太随女儿一样,穿着粗布大褂,头发随意挽在脑后,母女两都一素到底,就连耳环手镯之类的首饰全都是摘下了,良沁脸庞抹着一些碳灰,看起来毫不起眼。
  “沁儿,咱们就这样走了,会不会害了贺长官?”六姨太和女儿一道坐在马车里,车外北风呼啸,只冻的缩着身子,和女儿开口。
  良沁将身上的棉被为母亲掖紧,道;“娘,贺长官是江北军中的大才,他既然能将咱们送出来,应当也是想好了法子,和司令交代。”
  六姨太叹了口气,“想当初,大小姐本意是让你跟了贺长官,我那时瞧着他也满意,若是你真跟了他,又哪儿有后来的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