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玉芝大眼睛里氤氲着一层晶莹的水雾:“大人,您若是能够救大帅一命,他定会知恩图报,您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您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啊,即使什么都没发生,林大帅也不会埋怨您的!”
  看着玉芝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许灵心脏莫名地阵阵蹙缩,似乎有些呼吸困难。
  他咬了咬下唇,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这就过去,你跟着寒星去街口那家胭脂水粉铺子等我!”
  玉芝听了,心中欢喜,眼泪夺眶而出:“知道了,你快去吧!”
  林玉润出了内书房,大步向外走去。
  张总管带着人紧跟在后面,眼睛盯着林玉润的背影,见他不过十六岁,可是身材修长,背脊挺直,似模似样,心里不由十分欣慰。
  他还记得林玉润刚进宫时的模样,六岁的小男孩,白白嫩嫩的,大眼睛黑泠泠如黑宝石,可爱极了,给膝下空虚的陛下带来了无数的开心和快乐。
  当年的小男孩已经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这可是陛下亲自教养的孩子,大周王朝未来的皇太子!
  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看到亲爱的阿沁登上帝位,张总管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林玉润一行人刚出了内院通到外院的月亮门,便看到了在前面那丛蜀葵旁徘徊的许灵。
  许灵一见林玉润出来,忙笑着迎了上去,拱手行了个礼,这才道:“大帅,您这是去见永亲王和王妃?”
  林玉润瞅了许灵一眼:“怎么了?”
  许灵笑嘻嘻道:“大帅,属下有一句话想私下和您说一下!”
  林玉润看了看日头,发现已是夕阳西下时分,便道:“很急么?”
  许灵认真极了:“很急很急。”
  林玉润直接走到了前面的一株百年菩提树下。
  这里就孤零零一棵老树,说话时倒是不怕隔墙有耳。
  许灵跟了上去,见侍候的人离得都远,这才开口道:“大帅,我刚得到一个消息。消息来源属下不能说,可是属下觉得如果不禀报您的话,属下怕是会遗恨终身!”
  林玉润见一向爱笑的许灵变得一本正经,也重视了起来,道:“你说吧!”
  他素来言简意赅,懒得废话。
  许灵深吸一口气,道:“据说多年前章王妃的胞兄章太尉在担任西南节度使的时候,得到了一种奇药,这种药无色无臭无味,若是掺入茶酒汤粥,根本尝不出来,却能令人七窍出血,很快毙命。”
  林玉润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子微颤,眼睛幽深看向许灵:“谁告诉你的这个消息?”
  许灵见林玉润脸色都变了,当即躬身道:“启禀大帅,属下不能说!但是属下可以保证,属下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担心大帅!”
  他悄悄觑了林玉润一眼,发现林玉润眼睛湿润了,而且脸色苍白,双手微颤——这些都和方才玉芝的反应相同!
  林玉润把手负在身后,向西踱了几步,扭头看向许灵:“我知道了,你的心意我领了。”
  许灵行了个礼,这才退了下去。
  看着许灵的背影消失在凌霄花走廊,林玉润陷入沉思。
  若许灵说的是真的,那当年他母亲被章王妃毒死,所中之毒,怕就是这种毒了……
  这些年来,为了提防章婕做手脚,皇伯父和张叔可是费了不少心血……
  原来这种毒如此奇妙……
  林玉润俊秀的脸上现出一抹冷笑来:那就试试吧!
  他是庶出,他的娘是侧妃,他们母子其实早就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林玉润当年才六岁,却记得清清楚楚,娘亲一直教导他,这王府是嫡出的弟弟林涵的,他将来要和娘亲一起搬到外面宅子分府另过,母子两个自由自在生活。
  可即使如此,章王妃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们母子……
  大帅府外院正堂内,章王妃已经等得十分不耐烦。
  她慢慢走到紫檀木格子窗前,看了看外面,跺了跺脚,娇嗔道:“表哥,太阳都快落山了,阿沁还不来见咱们!”
  林昕也有些愤怒,淡淡道:“他毕竟已经被记在别人名下,名义上是别人的儿子了,咱们不过是他的叔叔婶婶!”
  章王妃走到林昕身边,嘟着嘴正要撒娇,却听到外面传来通报声:“启禀王爷王妃,林节度使到!”
  林昕闻言,不由微笑——阿沁这孩子毕竟有孝心,还是来了!
  章王妃给旁边侍候的亲信王嬷嬷使了个眼色。
  王嬷嬷会意,亲自做准备去了。
  林玉润带着张公公走了进来,含笑看了高坐在紫檀木圈椅上的林昕和章王妃一眼,端端正正拱手行了个礼:“侄儿见过七叔,七婶!”
  林昕热切地看向长子,见他生得高挑俊秀,有几分像他生母的模样,不禁大为欣慰:“你娘没福,若她能活到现在,见你如此,定会很欣慰!”
  林玉润垂下眼帘,浓长睫毛在眼睑上印下丝丝缕缕的影子:“七叔说的是。”
  章王妃看到林玉润,手指头就作痒,心里也痒痒,恨不能立时三刻看到林玉润七窍流血死在眼前。
  她甜美一笑:“表哥有两年没见阿沁了,你们父子好好叙叙吧!王嬷嬷,把陛下赏赐的太平猴魁沏一壶送过来,我记得阿沁最喜欢喝的茶便是太平猴魁!”
  王嬷嬷笑着答应了一声,很快就用托盘端了一个素心瓷茶壶和三个茶盏送了进来。
  林玉润看了王嬷嬷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第71章
  素心瓷是大周贵族常用的一种瓷器,色泽莹白,晶莹剔透,极为珍贵。
  此时王嬷嬷送来的这套茶具,正是素心瓷中的精品,每个角度都完美无缺。
  王嬷嬷走了过来,屈膝行礼:“奴婢见过王爷、王妃、大公子!”
  她是章王妃的奶娘,一生无儿无女,对章王妃忠心耿耿。章王妃不能见光的那些事都交给她去做。
  章王妃起身,亲自端起一盏茶奉给了永亲王林昕,自己也取了一盏,含笑看向林玉润,态度傲慢:“这是皇帝表哥赏给我的太平猴魁,我记得你母亲就爱喝太平猴魁,你也爱喝,今日趁这个机会,你也尝尝真正的太平猴魁吧!”
  林玉润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王嬷嬷走到林玉润面前,屈膝行礼,举高了托盘。
  林玉润随手拿了托盘上剩下的那个茶盏,揭开碗盖看了看,笑了,声音清凌凌的,似带着一股春风:“这不是真正的太平猴魁。”
  他看都不看章王妃瞬间变了的脸,吩咐张总管:“张喜雨,沏一壶真正的太平猴魁送上来。”
  张喜雨答了声“是”,恭谨地退了下去。
  章王妃见林玉润能够随意指使张喜雨这个承安帝身边的亲信大太监,心中又妒又恨,冷冷道:“我的太平猴魁是皇帝表哥亲赐的,怎么?你的太平猴魁比陛下的还好?”
  她这话说的太刁钻,连永亲王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林玉润一脸稚气的笑:“七婶,皇伯父正是知道他的太平猴魁没我的好,这才都赏了人的!”
  章王妃:“……阿沁,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诋毁陛下!”
  永亲王打圆场道:“太平猴魁这种茶市面上很常见,可是太平县才多大,而产太平猴魁也就新明乡的那几个村子,而且最好的太平猴魁产地还得坐北朝南,高度适合,树木茂密,每日的日照不能超过两个时辰,还得是云雾缭绕的茶园,因此大部分人喝的都不是真的太平猴魁——阿沁说的也没错!”
  林沁犹带稚气的脸上现出一抹讥诮来,一闪而过。
  章王妃则拉着永亲王的手撒娇:“表哥!”
  林沁的视线落在了永亲王和章王妃落在一起的手上,嘴角翘了起来,清澈的眼中浮出一抹笑意来:“七叔七婶好恩爱!”
  永亲王看着林沁,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猛地甩开了章王妃。
  方才林沁那个笑,实在是太像他娘了……
  章王妃最不怕永亲王的冷淡,当即又拉住了永亲王的手:“表哥!”
  正在这时,张总管用托盘端着茶盏进来了。
  林玉润起身,态度恭谨,先端了一盏茶奉给了永亲王,又端了一盏茶奉给了章王妃,然后微微一笑:“七叔,七婶,请!”
  章王妃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她怕这茶中有毒!
  林玉润看向永亲王,笑容温暖可爱,声音温柔:“七叔,这是张喜雨亲自沏的太平猴魁,您不尝尝么?”
  章王妃心中慌乱,急急看了过去,发现张总管送来的居然是御用瓷器玉青瓷,当即道:“阿沁,你胆子好大啊,这可是僭越……”
  永亲王不理章王妃,端起茶盏就要品尝,章王妃直接伸手夺过了永亲王的茶盏放在了一边,脸上堆着笑:“表哥,这茶热,烫着你可怎么办!”
  她端起王嬷嬷送来的茶盏递了过去:“你先喝这盏吧!”
  永亲王有点烦,眉头皱了起来,最后却不过,只得接过茶盏饮了一口,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品出是什么滋味。
  林玉润看了眼前这幕剧,含笑道:“是啊,七婶的好茶怎么能浪费!”
  他抬起下巴示意张总管:“张喜雨,王嬷嬷伺候七叔七婶辛苦了,把我这盏茶赏给王嬷嬷吧!”
  张总管答了声“是”,端起林玉润手边小几上那盏素心瓷茶盏,笑眯眯走向王嬷嬷,口中道:“王嬷嬷,我们大帅体恤你,来,喝了吧!”
  王嬷嬷脸色苍白,一步步后退,双手胡乱摆动:“不不不!张……张公公,不,张……张总管……这……这茶奴……奴婢怎么……怎么敢喝……”
  她的牙齿咯咯作响,整个人颤抖着,一步步后退着。
  张公公笑容温暖,声音温柔:“王嬷嬷,怎么,这可是永亲王妃的茶,你亲自沏的,你不喝么?”
  见张喜雨如此嚣张,章王妃心中怒急,也不再顾忌张喜雨太监总管的身份了,当即起身大喝道:“张喜雨,你这是做什么?你别以为陛下宠信你,你就——”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睁睁看着张喜雨一手拽着王嬷嬷的发髻,一手端着素心瓷茶盏,把一盏茶都灌进了王嬷嬷嘴里。
  张喜雨怕王嬷嬷吐出来,随手把空茶盏扔在了地上,手指闪电般捏住了王嬷嬷的鼻子。
  空茶盏落在了厚厚的地毡上,几乎没有声音。
  王嬷嬷把那盏茶一滴不剩,全咽了下去。
  张喜雨还不肯放开她,口中道:“哟,王嬷嬷,这可是章王妃的赏赐,您可要记住啊!”
  王嬷嬷浑身战栗着,软软倒在了地上。
  张喜雨抬起靴子托起了王嬷嬷的脑袋,让她那张脸朝着永亲王和章王妃。
  王嬷嬷的脸十分骇人,眼中、鼻中、口中、耳朵里都汩汩流出鲜血。
  章王妃脂浓粉艳的脸变得苍白,那种苍白甚至透过脂粉显现了出来,她浑身都在发抖。
  王嬷嬷是她的奶娘,陪她三十多年,什么都为她做,为她杀了那么多人,是她最亲近的人,如今,要眼睁睁死在她眼前么……
  永亲王呆呆坐在那里。
  有很多事情,他心里也猜测过,却不敢相信,不愿意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