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从上方有什么东西飘了下来,如同雪花和花瓣,看上去又像月光的影子。
  “我并不喜欢你,越珩。”路日就说。
  少年愕然地瞪大眼睛,看着路日就冷淡的表情,心里却像早就料到这个答案。
  他对于外人的感情十分敏感,更别说他如此关注路日就的情绪波动,自然能够察觉到,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常常会出现一种非常微妙的厌烦。
  “因为你不会知道的原因。”路日就说,“但如果对你毫无感情,我不会将你收为徒弟。那时候想要杀你,是因为你心存死意。”
  他冷淡道:“只要你活着……”
  是纸花。
  纸花像是暴风雪一样吹了过来,将承载着的祝福降落在地上。在周围人的欢笑声里,路日就突然沉默下来,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枚纸鹤。
  上面只是用有钱人家孩子的笨拙笔触,写着一个“喜”。
  去往旅店的路上,越珩一直沉默,不过路日就奔波了一路,困意来得快,也就无心去多想主角心里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他给越珩玩这套,当然有目的,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为准备好的相爱相杀大招作铺垫。虽然不觉得主角的心理素质会这么差劲,但按照路日就的计划,要是没有仇恨和质疑,主角还真难在接下来的剧情里好好活下去。
  【我总觉得,】系统突然说,【你……其实在给他塑造一个印象。】
  路日就有些诧异地说了句“继续”。
  【比如说,让主角认为……你拥有前三个世界的记忆?】
  路日就还真没想到系统居然能够明白他想要做什么,“哇呜”地感叹了一声。
  他又不是傻子,这个世界的世界线越来越奇怪,虽然系统还说找查原因,但路日就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猜测。
  多半是因为同样的世界刷得太多,结果在世界角色的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特别是身为天命之子的主角越珩,这种现象恐怕会比其他人都更加严重,这才会刺激他在晚上跑上山,还有比起前三个轮回里,对于路日就更多的关注和依赖。
  甚至,就算这种猜测不正确,路日就还是找到一个思路。
  他想刺激越珩。
  既然前三个世界都失败,就说明积累的感情不够,那干脆把直接所有感情全部刺激出来,这么复杂强烈的爱憎和命运纠缠的痕迹,路日就不信还无法让世界判定自己是天命之子人生中独一无二的角色。
  太过危险?
  反正这是他最后一个轮回。
  旅店的被子带着种奇怪的味道,木板床更是让人不太舒服,不过路日就对差劲环境和好环境都没什么意见,很快就睡着了。
  也许因为白天在城门口见到那些难民,真正让他睡得不安稳的,是梦到的小时候的事。
  弃星,深灰色的天空,空气据说有毒,垃圾和尸体堆在被人类放弃的街道上,曾经这里叫做地球,现在是帝国处理垃圾的填埋场。
  永远消散不掉的绝望,和尸臭一样始终纠缠着人到想要作呕的饥饿感。憎恨。厌恶。绝望。杀戮算法。
  站在倾倒的高楼废墟上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是明明身处地狱之底,也依旧要在璀璨星海里找到自己的刀光的少年的深黑色眼睛,黑得异同寻常,却在与他对视时,骤然柔软下目光。
  “日就。”
  从糟糕透顶的梦里醒来。
  【宿主……?】系统迷迷糊糊的声音。
  路日就没说话,他将身体抱紧,缓慢地用手抚摸自己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紧皱着眉头。
  梦……吗?
  第15章 制造皇帝15
  要杀杨秀手下第一高手,对路日就来说,其实很简单。
  他的基础设定就是两个字,“逼格”。
  江湖数百年,从未出现过像青宗首席路日就这样的天才。他生而为剑,当年千里赶杀涂雀第一高手,就杀得干脆利落,以至于西域三十六部族,从此听闻这个少年的名号就为之色变。
  路日就从不为战力而忧虑。
  因为,他可是——
  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要培养出另一个天下第一,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越珩是例外。
  他是天命之子,生来为世界所爱,就算没有师父指点,只要剧情需要,喝口水就吸收天地灵气。何况现在路日就一心要推他上位,更是一日千里、成长神速。
  第四次轮回,从师兄晋级师父,路日就相当程度调整了越珩的人生,比如并非前三次轮回里居于青宗,而是被带着天下游历。
  少年隐隐能察觉到不对。
  自己师傅不知为何,显然并不喜欢自己与宗门接触,但路日就向来面无表情,教学方式不容他丝毫质疑,越珩也只能沉默。
  路日就常把路上遭遇到的盗贼交给他处理,看着主角从一开始被揍得鼻青脸肿,到终于可以把各种占山头的人物打得哭爹喊娘。
  心安理得地把各种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的事情交给他去做,喜闻乐见地看未来称霸天下的龙傲天,被驯养成一个任劳任怨的大姑凉。
  只是有一点和计划不太一样。
  越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反倒比之前的轮回更加粘他,明明被他教训得毫不客气,却整天师父长师父短,跟在他身边,以至于路日就一边命令他洗衣做饭,都有种十分微妙的“我擦咧我是不是被他占便宜了”的感觉。
  思考了一下这种不同产生的原因,路日就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多半通过这些行为,自己在越珩面前更显出人气,反倒让这个敏感的少年觉得自己可以亲近。
  不过,都没什么意义。
  要把主角培养成龙傲天而不是小媳妇,就必须先将这只雏鹰放归山野。在这之前,路日就必须在他的心上留下最深的印痕,保证愤懑和质问,成为他奋发进取的动力。
  路日就走进居住的客栈后院里的时候,越珩正在练剑。
  在听到他的脚步声后,本全心将意识投射在剑刃和剑道上的少年迅速察觉到他的到来,动作停住,看向自己的师傅。
  越珩能够敏感察觉到路日就脚步声的不同。
  不论是何时,这个人的步伐始终沉稳冷静,仿佛踏在水面上,脚下有莲花盛开。
  宛如雪地中针叶林的清冷气息与持剑时面无表情的冷峻神情,都是组成这人的一部分,但最让越珩印象深刻的,反倒是他这种轻微而始终稳定的脚步。仿佛一切永远在这人的掌握下,既觉得他强大无匹,让人永远无法追及,又觉得比起踏雨而行步伐无声的仙人,对方终究活在人间。
  更何况——
  越珩无声地摸着自己腰间的剑鞘。
  他终日苦练剑道,只要有摸剑的机会,就会一遍遍练习剑形。
  青宗首席路日就是不世出的天才,不知为何,越珩却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会比这人更加强大,强大到足以……
  但是,足以什么,他又说不出来。
  他并不想将对方击败。
  越珩无法想象这人被击败会是什么样子。
  世人一边憧憬强大和纯洁,一边又乐于将憧憬之物毁灭。如果能看到这人向来面无表情的冷淡终于显露出错愕,想象起来,的确很有诱惑力。
  但答案是明显的,纵使被击败,这如剑之人,恐怕也只是冷静地拾起剑柄,苦练精修罢了。
  他可以被打败,心灵和剑道,却永远无法击破。
  越珩又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路日就已经习惯主角动不动发呆,道:“越珩。”
  “是,师父。”越珩意识到自己师傅似乎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立刻收剑回鞘,站在他面前。
  “杨秀的势力就在前方,今晚是他的寿宴,我会在宴席上,将他手下的白凌趾击败。”
  他说得轻描淡写,北地狼王手下第一高手,对他来说仿佛就是一剑那么简单。
  然而越珩毫不怀疑师父的话,用力点点头,随后迟疑片刻,道:“只是……我们要如何进去?”
  路日就看着他,平淡道:“伪装。”
  ——世、界、观、崩、塌。
  越珩穿着一身仆役的粗布衣服,面无表情地抱手站在门口。穿着各色华服的伪朝贵妇,从仆役里瞥见这个容貌凌厉如刀,而眉目冷淡如画的如玉少年,忍不住靠在一起嬉笑私语,对他指指点点。
  那多半不是好话。
  越珩本就心情不佳,皱着眉头地朝她们看去。一双异常的湛绿色眼睛,冰冷而焦躁,看得她们骤然一愣,而后骨头酥麻,简直恨不得扑上去把这个身份低贱的小仆役拖成自己的玩宠。
  可惜、
  “阿珩。”身后响起含笑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越珩骤然僵硬,带着简直赴死般的决绝,缓慢回身,硬着头皮说:“……公子。”
  身后站着的是一位一眼让人看去,就觉美得脊背发冷的美人,眉目中自有一种冷淡味道,却更让人想要俯身亲吻。
  越珩向来知道他很美。
  他的美超过了漂亮,更像时间创造出来的罪恶,只是平日里太过冷漠无情,让他的美始终不可侵犯,而非这样,近乎于无情地展现着这非人的美丽,摄人心魄。
  比起剑,更像是刀。是透明而绯红的刀锋,是琉璃里挑拨出来的水红刀光,一边是空灵至死的美,一边是在美中酝酿的死亡。
  路日就瞥见伪装成奴仆的主角盯着他看,就知道自己这次有点玩过了头,轻轻咳嗽一声,望着越珩,道:“你想要变强?强到天下无人能够匹敌?”
  越珩点头。
  在被人追杀到山穷水复的绝望窘境时,他就明白,只有强者才能如愿以偿生存在这个乱世。
  “就算在那之前,你要经受无数磨难苦楚,只要为了达成目的,都百折不回?”
  越珩点头。
  路日就瞥了他一眼,然后微笑,越珩再次从那慵懒妩媚的笑容里感觉到强烈的不适应。
  “如今,也是同理。”
  然而越珩还是只有一脸“……”
  北地狼王杨秀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前三世,越珩接管他的势力后,不得不先埋葬了后山上设计搭建成高楼的七万人骨。民间传说,这位混世魔王是地府幽魔转世,被博罗天王偶然揭下封印,才流露民间。
  据说越珩带着自己七八亲卫踏进这位北地反王的寝室时,属下漫不经心地想要喝口茶水润润喉咙,结果倒出来的茶水里却混杂着污浊的脓血,打开壶盖一看,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头发。
  后来才知道那是出征前不小心把茶水洒在他身上的侍女的尸体,被他冷淡地瞥了眼,就给碾碎成了肉沫,压在茶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