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七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
  船头坐着两个人, 随着船身的晃动, 偶尔还能听见宝儿的惊呼声。
  她一身男装, 头发简单束在脑后, 白绫覆眼。
  坐在船头, 她低头看着水波, 一手紧紧抓着护栏, 唇角都是笑意,身边熟悉的人越多越有安全感,沈江沅此时也和她一样打扮, 只不过他身上的配饰多了一些,他双腿垂在船外,两手撑在船内, 偏着头和她说着话。
  两个人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他在给她讲过去的事:“从前我送你的那只小狐狸,其实是花费了很多银钱, 在别人那里买过来的, 我一眼就喜欢上了, 以为你也一定喜欢, 有路过的和尚就对我说, 施主放了它吧,行善积德。我说我不放, 一辈子都在行善积德当中度过,我是人不是佛, 那和尚直追着我, 说这位施主,你度了它你便是菩萨,你捉了它你便是行恶,这话说得多刁钻,捉它的人也不是我,我若不买下来怕是早被人扒了皮,养着它有吃有喝,不也是度它了?”
  林宝铮连连点头:“嗯嗯,然后呢?”
  他笑道:“然后我给了这和尚点善银,他说阿弥陀佛,就走了哈哈!”
  宝儿扬着脸,白绫下她眉眼弯弯:“这位师傅也懂进退,两厢得益。”
  沈江沅对着她摇着手指头:“不不不,起初我还很得意,心里觉得用了少许银钱,也买个心安理得,将那和尚打发走了,可是后来转念一想,或许这位师傅,他一开始看见我买下白狐出手阔绰,就是打着化缘的想法来的,也许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小狐狸,就是我的银钱,这样一想啊呀,他很狡猾我上当了!”
  宝儿怔了下,很明显她想不通:“也许是你想太多呢,出家人想化缘,会直接说吧?”
  他点头:“也许,这一路上没有别的事情我就琢磨这件事,我本就一介商人,行的是利不是善,想到平白上了人当有些在意,后来又生出些别的情绪来,还想这和尚化缘就说化缘,不绕弯子直接对我说了,我也不差那点银钱,给了他就是,这么一来又觉得和尚愚蠢至极了。回燕京的路上没想到又遇见那和尚了,彼时他在花鸟早市上,用仅有的银钱买了两只鸟儿,然后我亲眼看着他给放走了。”
  沈江沅仰着脸,看着空中的朵朵白云:“这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因他而生出的那些念头都是小人之心,上前和这大和尚打了招呼,结果他已经把我忘了,提起小狐狸了,他没想起,这位师傅僧衣上都是补丁,现在想起来我还记得,他对我说,越是索取,就越沟壑难平,越给予,越是怡然自得。世间本无对错,苦的根源在于得,当你明白一切声色货利皆如镜花水月,心便常空寂,人便无烦恼。”
  说着,他对着天上的云朵,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林宝铮也学着他的模样念了一遍。
  沈江沅回头便笑:“你看,所以你记不记得从前,有什么关系呢,想多了都是白烦恼,顺其自然就好。”
  她笑,觉得和他谈天说地地很舒服:“嗯,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此时她们坐船借着沈家行商做掩护赶往福郡与李朝宁会和,沈江沅见她一眼就认出自己很是高兴,两个人很是投缘,在舱里见顾莲池他们一直在商议正事,就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外面湖面风不大,但是很凉爽。
  林宝铮有点怕水,不敢太往边上去,她双手都扶着护栏,往里坐了坐:“这种感觉很奇妙,不记得从前,就在梦里能对过去窥探一二,我最近也发现我过去可能有些未了的事,因为总能梦见,现在想想说不定我欠了些人情债。”
  这样的话,对着顾莲池的那张脸,她是说不出口的,不用他提醒,其实在凤起身边的每一天,她胡闹的每一件事,都在试探他的底线,她有很严重的不安感,他待她万般的好,她看着他眼底的那颗泪痣也真心喜欢不起来,相反心里偶尔还会生出一种想杀了他的念头。所以懵懂之间,她也说了不少假话。
  她的直觉告诉她,凤起是真的不会再出现了,这样一来的话,他最后告诉她的这件事,她相信是真的。不仅是相信他了,见了沈江沅之后,她甚至立即就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种他真是个好人的念头。
  对着他的脸,心里的话很容易就讲出来了。
  沈江沅笑:“街上走过的人群,有时候熙熙攘攘,有时候三三两两,就像你从前遇见过的人,难道你还得都重新认识一番去?累不累?依我说啊,刚好重新开始。”
  他话音刚落,身后已经传来了顾莲池阴测测的声音:“和谁重新开始?”
  说话间人已经到了她们背后,伸手一拨沈江沅的肩膀,硬生生坐了两个人的中间。本来船头的空间就有限,这一挤三个人都挨上了,微风徐徐,吹在三人的脸上,都凉丝丝的。
  顾莲池脸色不虞:“这地方不错。”
  沈江沅勾唇:“是不错啊!”
  林宝铮回头看着他们两个,拍拍衣裤站了起来:“你们觉得不错就多坐一会儿,我饿了我要吃点东西去。”
  说着转头就走。
  其余的人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船上,舱内的小矮桌上面摆放着一盘东西,她将白绫往上一挑,才看清是一盘甜糕,欢欢喜喜坐了下来。她吃东西很慢,也就吃了两块,帘子一掀,顾莲池走了进来。
  也不知道沈江沅和他说了什么,隔着白绫都能看见他那难看的脸色。
  很快,他挨着她坐了下来。
  如果有个人一直目光灼灼地盯着你,恐怕谁也吃不下,林宝铮讪讪地放下了甜糕,往旁边坐了坐。
  她唇边有一点甜糕,顾莲池才拿了帕子来给她擦脸,结果人偏脸躲开了。
  他手还顿在她的面前:“怎么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舱内光线不亮,林宝铮眨眼:“江沅哥哥说你是我哥哥,是吗?”
  顾莲池向前俯身,一手按住了她的后脑勺,一手给她擦脸:“我不是你哥哥。”
  她不动,乖乖让他擦脸,模模糊糊能看见他的手在眼皮子底下动作,有点心不在焉:“可是江沅哥哥说,我娘嫁给了你爹,说我们是兄妹,这样的话你现在就是我哥哥。”
  “他是你哪门子哥哥!”
  帕子从他手中滑落,顾莲池半跪在她的面前,遮住了舱外的光线。
  他心中又酸又苦,慢慢掀起她的白绫,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伸手抚着她眼角的伤,顾莲池薄唇就落在了她的眼睛上面,他按着她的手一手在她的胸前,一手按在自己的胸前。二人气息交缠在一起,他寻着她的鼻梁从上轻吻到下,寻到她唇时候,先还轻柔地啄了两下,不等她开口竟是控制不住登堂入室。
  林宝铮对他毫无抵触的感觉,她心都要飞出来了,意乱情迷。
  她掌心之下,两颗心都跳得很快,半晌他终于放过她的唇,又对上她的眼:“哥哥能对你做这样的事吗?你摸摸你我心跳,我们是什么关系还用我说?你娘是嫁给了我爹,但是不过世俗之见,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会处理好的,你等我一等。”
  说着他当着她的面,打开了外衫,抓着她的手又按在了他的心口处,让她感受猛烈跳动的心跳。宝儿怔怔看着他,手一动,却是摸到了一处坑洼的伤处。
  他盯着她的眼睛:“还有这里,这一箭可还记得?”
  本来是什么都想不起,但他这伤当真凶险,她眨了两下眼,脑海当中顿时闪现了一箭穿心的那一幕,她拦在他身前,似愿为他死。
  无意识地在他心口处摩挲了两下,顾莲池连忙按住了她的手。
  她懵懂无知,他身体一僵,却是紧紧抱住了她。
  热乎乎的气息就吹在她的耳边,他在她耳边柔声道:“别动,我受不住。”
  片刻的柔情也让他脸色稍缓,而此时林宝铮靠在他怀里,揉着自己的额头,只觉头疼:“我好像想起了点什么。”
  听见她说想起了点什么,顾莲池当即推开了她一些:“什么,想起什么了?”
  然而,看着他的脸,她略一沉吟,却是站了起来。
  她来回踱着步,双手捂头,脑中混乱得很,突然跳出了很多很多记忆的片段,顾莲池在其中偶尔闪现,他一会说她是他的命,他一会说她若敢遗弃他,他就死,他在漫天的烟花当中拥着她,他背着她走过长长的暗河,她趴在他怀里说什么喜欢他他不喜欢她的,他亲她一下一下的……然而头最疼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在她心底念了出来。
  他带着她上山,他背着她,他举着她高高地哈哈大笑。
  他说大难临头时,多少同林鸟都成了分飞燕,是不是真喜欢其实很好分别。有朝一日落了难,能为那人将生死置之度外,那就是真的喜欢,他说情情爱爱的都是浮云,人生在世,男女还不都一样?建功立业保家卫国才是真的,他说要说能为她死,爹告诉你,除了爹别作他想。
  他浑身是血挡在她的前面,哈哈大笑。
  他说铁骨铮铮,你就叫宝铮,林宝铮。
  捂住头的手慢慢滑落到了眼睛上面,雾气在眼眶打着转转。
  蓦然抬眸间,泪才落:“我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