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11章 目的(下)
  别人不知道,豆香儿却是明明白白,过去的十五年间,戚氏多次来仁心庵拜访主持,添香祭火,全都是为了这个女儿。
  于莹也确实争气,为妾多年,在荣家赢得极好的名声。她的父母也争气,皆是有智谋和远虑之人,愿为她悉心谋划。她的弟弟也争气,于大爷在多年苦读之后,终于在三年前考上进士,成了七品县令。她的儿子更争气,长子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前途不可限量。
  她的敌人也太不争气,荣六爷的正妻身子不好,无法生育,常年缠绵病榻,终于在今年年初离世。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之下,于莹便被扶正,成了正经荣家太太,还是嫡子的夫人,可谓是得了泼天的运势,成为平邑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奇女子,平民女子的楷模。
  至于豆香娘,出身不好,性子倔强,不肯为妾,从了从小定下的娃娃亲,嫁给乡野莽夫为妇,虽无富贵,倒也安乐,谁能想她命短,刚生下豆香就去了。
  这可能就是命吧。
  戚氏道:“本是半月前,就该把你们荐过去,谁想荣家老太太上月忽得中了风,不肖几日光景,便驾鹤西去。荣家上下悲恸不已,荣六爷跟老太太感情最为深厚,最是伤怀,立誓要给老人家守孝一年,如此,便要耽搁此事。”
  敢情这事儿要泡汤……
  那她们这群被买来的美貌女子该何去何从?六人的心又收了收紧。
  还好,戚氏本次的目的,就在于此。
  戚氏又说:“我们于家算是有些家底,也认识些贵人,我和老爷也都是开明之人,愿助你们飞上高枝,去做那人上人。” 她凤眼隐着精光,不动声色,把众人的神色收入心中。
  听这意思,是想把她们六人,送到别处为妾。
  钱雪儿愁容不散,掩饰不住的失望,还有隐隐的愤然努气。
  严俏玲是个懵懂的,不知世事,闻言更加不安,悄悄打量着大伙儿的反应。发现剩下四人都眉头紧锁,眼观鼻,鼻观心,静坐着,不敢轻举妄动。她就乖乖地学着,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戚氏染了凤仙花汁的纤纤玉指有规律地敲打着桌面,直到看够了,才收起手,说道:“当然想留下来的,我们也会继续派人教导你们,一年后,再行安排,你们瞧着如何?”
  如何?
  当然不如何,这就好比养猪的人问被养的猪仔,是把你们现在卖了呢,还是再养肥后宰了好呢。猪仔们想得全是快放生吧,阿弥陀佛。
  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他们可是地主乡绅,又不是慈悲心肠的观世音菩萨。
  于家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积累到此时的财富和地位,如今还通过貌美的闺女,攀上了荣家这棵大树,眼瞅着就能真正步入上流圈子,谁能阻挡他们去拉拢人脉?谁敢阻止他们去讨好世家大族?
  至少她们六人是不敢的,戚氏捏着她们的卖身契,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让人灰飞烟灭。
  这时候,就可以看出谁才是有脑子的,谁才是这批人中的领头雁。
  豆香从自个位子上起来,朝戚氏方向噗通一声跪下,求道:“小女名豆香,年十三,身子尚未长开,还请夫人多养一年。大恩不言谢,小女愿为您效犬马之劳。”
  夏月仙和张引娟对豆香有种莫名的信任感,也立即跟着跪下,“月仙、引娟,也愿自留一年,听凭夫人处置。”
  葛惠芳只好放下心中纠结,下了软塌,跪在戚氏身边,摇着她的胳膊,撒娇道:“表姨,惠芳舍不得您,还请您多留我一年。”
  严俏玲摸不清行情,却也不笨,随着大部队一起求戚氏相留。
  钱雪儿才从心绪中回过神来,迅速跪下,心中又燃起希望。
  六个丫头,一个执拗,一个迷糊,一个她不喜,剩下的倒是真有些头脑的,值得栽培一下。
  戚氏对此很是满意,至少花了60金,没有全然白费,执拗的迷糊的讨厌的调叫好,再卖出去,也不会亏了,聪明的好好教导一番,可大有用处。那个叫豆香的很是不错,瞧着年纪最小,姿色却跟青楼花魁出身的夏月仙不相上下,行事又果断,还能让张秀才的女儿跟随,真是个可造之才!至于葛惠芳这个白眼狼,绝不能久留,她得想个法子弄走。
  戚氏此番试探,也算达成所愿,便以身子匮乏为由,让丫环们领着六人回去。
  鲁嬷嬷瞅着屋里没外人,这才凑到戚氏身边,恭敬地问道:“夫人,是要请谁来教导?”
  戚氏略一思忖,回到:“那冯嬷嬷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却也有些本事,就让她教着身上功夫。至于西屋里的那三位,就由你来亲自教导规矩,尤其是葛惠芳那个丫头,给我盯好了,切勿让她再见到老三。至于东屋的姑娘们,特别是那个叫豆香的,我很是看好,去请沈夫子吧。”
  鲁嬷嬷心中一震,这沈笑梅可是从宫里出来的老人,当初为报戚氏收留之恩,给还是大姑娘的玉莹做了三年的教导嬷嬷,便让她受益终身。大姑娘嫁到荣家后,曾多次请沈笑梅出山助她,却被屡次拒绝。
  鲁嬷嬷为难地说:“太太,沈夫子如今和侄子隐居在武台镇上,共享天伦之乐,怎会轻易出山呢?怕是不好请。”
  戚氏笃定地回答:“本是如此,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侄子毕竟不是身上掉下来的肉,娶了媳妇的汉子,别说姑母,就连亲娘也少上心。沈笑梅用养老的钱养大他,给他建房买田,帮他寻了好进项,谁知他翅膀硬了,本性也就全露出来,偏要娶个破落户家的泼辣子,这两年被拾掇的与沈氏离了心。前些时候,沈笑梅生了一场大病,他别说看顾,还以老婆怀孕怕染病的由头,把人移了出去,称这天下就没有侄子给姑母养老的道理,可把沈笑梅的心给彻底伤到了。她病好后,欠下一大笔钱,想让侄子还账,没料到这小畜生,竟然敢去衙门诬告沈氏贪污他爹留下的财产。啊呸,没有沈氏,他能有个屁!老爷听闻此事,甚为惊悚,帮沈氏出面作保,赢了官司,可钱却要不回来了。如今沈氏囊肿羞涩,她素来又不喜欠人情,你只管去请,她定不会推辞。”
  鲁嬷嬷应声而退,领命而去。
  戚氏又叫来身边最得力的大丫头,吩咐道:“等老爷今个归家后,请他到我房里来一趟,就说有要事相商。”
  第12章 变动(上)
  于大户今日回来倒早,不用下人通传,马不停蹄地赶到妻子的正屋。
  戚氏笑逐颜开地迎上来,“老爷今个回来的真早,可要在此用晚饭?”
  屋里的丫头婆子过来伺候,却见他眉头紧簇地坐在那儿,遂偷偷瞧戚氏的眼色。戚氏让她们全出去,亲自给丈夫脱鞋解衣,端茶递水,捏腿揉肩,柔声问道:“老爷可是有什么心事?”
  于大户深深地叹出一口气,道出一个震人消息,“平邑城失守了。”
  戚氏愣住,没明白丈夫的意思,半响才问道:“夫君莫不是开玩笑,故意吓唬奴家?”
  于大户表情凝重未回话,了解他的人都晓得,他此时有多认真严肃。
  戚氏这才给吓到,惊恐万分,“莹莹!莹莹一家怎么办?”
  于大户安慰道:“他们无碍,这消息还是女婿想办法告知我的。”
  戚氏舒了口气,稍稍放心,才想起问:“这平邑城乃是蒙山腹地的主城,有重兵把守,怎会轻易失守?况且前些时候,钦差大人不是带兵才到平邑?若是开战,怎会不露出丝毫风声?况且我们女儿在平邑,有什么事,她怎会不递消息?”
  “因为根本就没有内战,三月前,太师携天子之令,命钦差大臣,带三万精兵,前往蒙山腹地监察,平邑城主得知消息后,命以君侯之礼备之,因那钦差乃好色之徒,城内大族可以说是各显神通,收罗各色美人,荣家也不例外,女婿才让我们在民间收些美貌清白之人,以备不时之需。”于大户一向尊重和信任妻子,将近期之事向她娓娓道来。
  他呷了一口水,润润喉,歇了片刻,继续说:“两月前,钦差顺利到达平邑,太守倾全城之力款待,深得他欢心,寻欢作乐,纸醉金迷整整一月,各路美人均被送入帐中,那钦差还不嫌够,咱们家的养女们眼瞅着,就要排上号,给送上去了。”说到此处,于大户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似有可惜,似有不平,也似有侥幸。
  “一月前,太守出其不意,于宴会中诛杀失去防备与戒心的钦差,夺其军符,掌控三万人马,并令全城戒严,禁出进入,所以,咱们这一月来,才未收到女儿的消息。”
  戚氏心思敏捷,仍觉得不可思议,“那平邑太守何德何能?三万人马没有异变?平邑的几个家族是吃素的,任其摆布?”
  “他自然不行,不过,有人可以,就这么告诉你吧,现如今,蒙山腹地已是楚王囊中之物。”
  戚氏这下才觉得理所当然,恍然大悟道:“所以,那太守是楚王之人,这场变动也全是楚王的布局。楚王终于……”
  于大户接上妻子的话:“楚王终于反了。”
  戚氏心头忽而涌上一股不安感,问道:“当家的,如今该怎么办?楚王反了,咱们离他的封地这么近,必受战乱牵连。”
  于大户道:“这天下在佞臣郭郿坐上太师之位,携稚龄天子以令诸侯之时,已经乱了。咱们蒙山腹地之所以能安逸祥和,全因靠着楚王封地关隆平原,楚王早视为己物,暗中罩扶。你是深闺妇人,不知那偏城如云岭、凉州之地,是怎样的凄凉情景,天灾连连,苛捐杂税,还有外族骚扰,简直就是人间炼狱,能逃出来的,都是有些本事和门路的。”
  戚氏听到此处也不免伤感,坐到于大户的怀里,轻声唤道:“当家的,你难道是要?咱们可赌不起。”
  于大户:“自古富贵险中求,不试一下如何知道。况且楚王已占腹地,容不得二选,荣家居然还在观望,真是不明所以。”
  戚氏有些生气地推开他的胳膊,“你好大的本事,荣家都不敢轻举妄动,你却想沾上这棘手的事,看来是兴致高昂,为何回来时,却愁眉苦脸?”
  这么一说,于大户就有些蔫,晒晒地说:“你以为楚王是谁?那可是太组皇帝的嫡传血脉,连宝应皇帝都没他言正名顺,这样的天潢贵胄,哪是我等小民能攀附上的?”
  戚氏给气笑了,“哟,你也知道自个卑微,还妄想去投靠楚王,造反都寻不到门路,让人说你什么好?还有脸回来摆谱。”
  于大户争辩道:“我气的是荣家,当家人胆忒小,毫无魄力,现在不扒拢楚王,还待何时?深谋远虑之人早就去投靠表心,他们却在关键时刻不作为。等着吧,荣家很快就会被挤下平邑第一世家的位置。”
  戚氏道:“人家这才叫深谋远虑,小心使得万年船,谁知楚王将来是成是败?”
  于大户叹息道:“妇人之见,真是妇人之见,本来天下诸侯都对佞臣当道不满,楚王一反,各诸侯都会跟着反,很快就要天下大乱。各诸侯中,楚王实力最雄厚,天下不敢说,统领陇西地区是无二话的。以后天下纷争,咱们都活在楚王羽翼之下。你说,除了讨好楚王,跟着他,还有别的路走吗?现在不凑上去,等以后就难喽。”
  戚氏转过弯来,发现丈夫所言,还真有几分道理。
  于大户又道:“罢了,荣家跌了跟头,就会反应过来,到时候,指不定就能用到咱们。那些美人中,可有资质上佳的?”
  戚氏回到:“有两三位还不错。”
  于大户催促道:“你给我细说一下。”
  戚氏应允,“出身最好的是来自偏城云岭的张秀才的女儿,姿荣上佳,气质如兰,还会读书写字。”
  于大户点点头,“有才有貌,出身还好,不错。”
  “长相最妖艳的是春香暖院的头牌,还未破身,就被你相中,买回府中。”
  于大户对夏月仙还是留有印象的,本来就看上她绝色容貌,干净身子,想买回来纳入妾室,谁知女儿传消息说是要收人,他只好忍痛割爱,没见到人,就送进清幽阁。
  戚氏继续说:“不过,我最满意的,还是来自豆老庄的那位豆香,姿色不差夏月仙,出身不差张引娟,还是个懂事明理的。”
  第13章 变动(下)
  于大户听到豆老庄这三个字,略微有些不自在,清清喉咙问:“可是豆宗华家的女儿,他倒是个艳福不浅的,先后两个老婆都好颜色,养出来的两个女儿也都俊。”
  戚氏凤眼一斜,凭生几分威严,直瞅得于大户讪讪地压下了头,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说道:“老爷以前没放过人家两个老婆,现在还想着人家女儿,论艳福,这武台镇里,谁能比得上您?”
  于大户被揭了老底,也不见恼怒,脸上反而推起了笑,解释道:“夫人,你这话说的,人先头那位老婆,我可没沾过,后头那位,不是咱家的通房嘛,还被你放了出去,我可是二话没说过的。”
  戚氏在这种事上素来是底气十足,完全处于上锋,直言下丈夫的脸面,“你还好意思提?先头那位娘子是个正派的,压根没鸟你,于娇杏就是个蛇蝎心肠的,我怎能留她在你身边?早早帮你打发出去,祸害别人。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副死样子,怎么还想着她,连继女也不放过?”
  于大户可以被揭老底,可以被下面子,却不能被冤枉,强辩道:“我对天发誓,自从那玩意想祸害老三,我就铁了心,再未想过她。这不是管家说豆家大女儿生的极好,才起了心思,不也没成,现在人姑娘成了养女,就更不会成,我什么时候在大事上糊涂过?”
  戚氏瞧着他的眼神仍带着嘲讽和审视,总算没有再反驳,于大户吸吸笔直的挺鼻,俊朗的眉眼带着谄媚气,讨好道:“夫人,不过娇杏嫁给那豆宗华后,七月产下一女,名叫豆姜,据说长得不像她爹娘,偏偏有几分像我。倘若真是我的女儿,也不能不管不顾。咱们膝下只有三儿一女,多个闺女也好。”
  要说于大户对戚氏有什么不满,那就该归到子嗣问题上,戚氏给他生了三儿一女,个个都是好孩子,他心里感激归感激,可也清楚,戚氏绝对是动过手脚的,不然那么多妾室,奈何都生不出来。若不是她的私心,他不会只有这些儿女,哪个男人不希望子嗣繁茂,他又不是养不起。
  不过,戚氏其他方面真是没得挑,堪称贤妇典范,于大户满意之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还是希望有更多子嗣的,哪怕是个可能存在的庶女。
  戚氏太了解他,知道丈夫的底线在哪里,于是缓了语气,与他商量道:“当初娇杏放出去时,我派人验过身,确认无孕才放人,但她一向是个有心眼的,不排除事先收买的可能。我想什么时候把那豆姜叫到家里来,咱们好生相看一下,最好是做个滴血认亲,若真是老爷的亲生女儿,也就是我的女儿,怎么能流落在外,受那些苦楚。”
  于大户被戚氏收的服服帖帖,忙着夸赞:“我的好夫人,我离了你可怎么活哟。”
  戚氏笑道:“你我本是夫妻,老爷敬重我,真心换真心,我也愿为老爷分忧解难。我打算请沈夫子出山亲自教导那三个养女,定会把她们训练妥当,以为我们于家所用。老爷若真是下定决心,便放手去做,奴家会舍身相陪。”
  于大户顿时变得正经,站起向戚氏鞠一躬,感动道:“如此,一切就有劳夫人。”
  话说,当于氏夫妇密谈之时,六位姑娘也分路先后回去。
  豆香儿饿了,估摸着快至午饭时辰,便悄悄转了个弯,去大厨房里取饭盒。她力气其实真不小,不过提着八层食笼,久了,胳膊就酸痛起来,当时正行至后花园里,她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息片刻,然后便偷瞄到钱雪儿鬼鬼祟祟的身影。
  出于好奇,也出于防备,豆香轻声把食笼掩藏好,悄悄跟着钱雪儿,一路蹑手蹑脚,到达后花园偏北脚的小凉亭处,见其躲藏在亭旁假山前的藤架下,她就把身子隐匿到假山的背光处,两人一起窃听亭内之人的对话。
  其中一人的声音很是熟悉,温柔缱绻,娇嫩欲滴,原来竟是葛惠芳,“明辉哥哥,下次万不能再来寻惠芳,被表姨发现,我定会被赶出去,你也知道,惠芳在这世上,再无亲人,最近之人便是你和表姨了。”
  与她私会的男子,显然对她欢喜极了,语气怜惜与爱意,“惠芳,你我两情相悦,干脆一起去求母亲成全,她最疼爱我,一定会答应。”
  葛惠芳劝道:“万不可,万不可,明辉哥哥,你这是要我的命啊。你是于家的三公子,芝兰玉树的存在,我乃是那飘摇的浮萍,怎么配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