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这世上的女郎,不论身份高低贵贱,对这等风流韵事从来都是兴致勃勃的,苏令蛮有幸见证了这一幕痴情女子绝情郎的戏码,眼见独孤瑶泪眼朦胧地心碎奔走,才幽幽叹了口气——
  腿都站麻了。
  至于那绝情的郎君,从头到尾都不曾从亭内露个面,不过苏令蛮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毕竟独孤瑶的痴情简直是天地可鉴,日月难表,除了那寻常人捞也捞不着的岫云郎君,不作他人二想。
  苏令蛮捶了捶腿,看看头顶,那朵乌云也不知怎么回事,一下子找不见了。金色的阳光穿透一树粉白,隐隐绰绰地照在地上,她眯了眯眼,决意转身,不想与那冷面郎君打交道:
  “走。”
  反正不必避雨了。
  “卯一。”
  “卯一在。”
  绿萝垂着脑袋恭敬地走出了蔽体的树身,只见凉亭处转出了一人,黑面林木皱着眉目光凌厉:“卯一,你私自窥伺主公,是何处学的规矩?”
  绿萝立时跪了下来:“卯一无心,求主公责罚。”
  苏令蛮蹙了蹙眉,转过的身又重新转了回来,几步跑了出来,朝林木挥了挥手,笑嘻嘻道:“林郎君,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一张还带点婴儿肥的包子脸腮帮子微微鼓起,在满树的梨白桃粉中,笑得天真烂漫。
  林木滞了滞,一时没认出来:“你谁?”
  话落,又反应过来,不信地上下扫了扫:“苏,苏二娘子?!”一张黑脸跟见鬼似的。
  苏令蛮大步向前,一把扯了绿萝站起:“恩,刚刚那……窥伺之事,实是我的主意,与绿,不,卯一无关。”
  谁料绿萝竟搀她不动,跟长在地上似的,苏令蛮挤了挤眼睛,只看到她发顶一个沉默的旋。
  “苏二娘子——,”林木侧身让开,却见一白衣郎君从容而出,一袭素缎如意锦袍随风摇曳,乌发浓黑,修眉俊目,声音如泠泠秋水:
  “你逾距了。”
  他抚了抚袖口,冷淡道。
  在这一瞥之下,仿佛所有人都低到了尘埃里,贱如蝼蚁。
  第38章 风满楼(五)
  苏令蛮几乎是本能地感到了不舒服。
  她这人虽在嘲讽里摸爬着长大, 练就了一层厚皮, 可从来都自己给自己鼓劲,不愿当地上的泥巴。
  她昂头犟脑袋地别着劲道:“杨郎君错了。此地既非郎君所有,自然人人都可来得。只可惜我等来得不大巧, 撞破了您的好事,郎君若要怪,也只能怪我苏阿蛮一人。卯一所行,不曾违背过您的命令分毫。”
  “是么?”
  杨廷终于将目光真正落在了苏令蛮身上。
  眼前小娘子褪去前些日子那层油腻腻的皮肉,露出白生生的内里, 不过十四年纪, 却已灼若芙蕖, 初见人间姝色。
  可他丽色看久,已不觉其味, 更厌极女子一味拿腔作调,而苏令蛮这管子嗓音更是其中翘楚,绵绵若春水, 酥软透骨,让他下意识便蹙紧了眉头——
  原先胖着还不觉得, 此时瘦下来, 便有些不堪忍受了。
  “杨某当初并未说错, 苏二娘子果然有一张巧嘴。”
  杨廷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袖口, 仿佛眼前女子便是地上那最普通不过的瓦砾草木,目中毫无波澜,他转向地上直挺挺跪着的暗卫:
  “卯一, 你可知罪?”
  “卯一知罪。”绿萝伏地不起,十指紧紧抠到了地面,“卯一认罚。”
  “暗规十六条,今夜提藤去刑司领刑三十鞭。”
  杨廷甩袖便走,素绫绸的宽袍拂过路边一丛灌柳,他恍若未觉,转身便消失在了左近一条小径后。林木“哎”了一声,指了指卯一,转身又匆匆跟了上去。
  绿萝朝杨廷消失之处伏身便拜,手一撑从地上轻巧地跃了来,见苏令蛮面如不忍,嘴角便松了松:“二娘子何故如此?”
  “那杨郎君好没道理,明明自己露天席地站着让人看,还非得怪旁人没眼瞎。”苏令蛮朝远方啐了口,“瞧那孔雀开屏的样,回头,回头……”
  她回头不出来了。
  绿萝忙扯了她袖子打断她:“二娘子,此事休勿再提,郎君本便是天上的云,我等非但没非礼勿视,还看得津津有味,自然是该罚的。”
  苏令蛮怜悯地看着她,顺手摸了摸绿萝的脑袋:“唉,小傻瓜,啧啧。”瞧瞧这本来聪明得脑袋瓜都被荼毒成什么样了。
  巧心被这一出整得目瞪口呆,沉默良久突道:“绿萝是那杨郎君之人?二娘子之前见过杨郎君,他还将绿萝赐给了二娘子?”
  说罢便捧着脑袋“天哪天啊”地叫了起来,苏令蛮忍不住拉着利率罗挪开了脚,离远了些,只觉得这状若疯妇的丫鬟不是她那贴心的巧心了。
  ——瞧那瞪得快跟铜铃大似的眼睛,和快咧到耳朵的嘴巴。
  “天哪,二娘子,杨郎君看上你了,天上真的掉下了好大一个馅饼!”
  不远处,杨郎君走得好好的步子冷不丁一个踩空,好险没跌一跤,林木在身后笑得直打跌,憋笑憋得呼哧个不停。
  杨廷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莫憋了。”要岔气了。
  林木收敛起几乎快咧到耳际的笑,只憋不住时再耸两下肩膀表示可乐:“郎,郎君,你听到么?苏,苏二娘子身边,可真是人才济济,奇葩,奇葩满地啊。”
  居然能猜他家郎君看上了苏二娘子?还好大一个馅饼?!他家郎君当年可是连王相之女都拒了的绝世伟郎君!
  林木乐得发癫,杨廷一个眼神扫来,立时就瘪了,做了个封口的姿势:“郎君,我错了。”
  “还有呢?”
  “以后必不再提。”
  杨廷这才满意地颔首,眼见临溪阁在望,脚步一转人直接去了旁边隔间,“事情可都准备好了?”
  林木这才正经起来,一张黑膛脸上满是肃然,“郎君,一切尽已妥当,只欠东风。”
  “好。”杨廷转身,负手看向窗外一树树葱茏,只觉春意渐浓,这定州城,也该变天了。
  另一边,苏令蛮左转右绕,好不容易揪了一人让其带路,终于寻到了临溪阁。
  顾名思义,这是一处水榭。
  定州位于北疆,常年干冷,这水榭向来为中原腹地所有,在定州城里还是个稀罕玩意,其下流水潺潺,坐在水榭阑干之上,清风徐徐来,极为适意,起身还能眺到不远处的桃林盛景,是以罗太守这一宴饮,大部分人是极之满意的。
  苏令蛮踏上水榭,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央的苏覃,她先去与罗夫人打了声招呼,孰料罗夫人竟是毫不知情:
  “阿蛮,婉儿不是与你一道出去的?”
  苏令蛮心中一个咯噔,不知怎的,心里总觉得惴惴难安。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弱冠的事,驴子之前查过,20没跑。但是想要男主小一点,那驴子等明天自查一遍,改下措辞。多谢指出的小天使们~
  第39章 风满楼(六)
  “无妨, 必是婉儿淘气, 阿蛮不必过多顾虑,便在此地玩耍好了。”
  罗夫人不以为意,此地既是罗府的庄子, 安全还是无虞的。苏令蛮欲言又止,她心中惴惴本就因刘轩劝告而起,此时也不欲与旁人说,只得另外想法子。
  临溪阁为三层吊脚阁楼,临溪而建, 一二层均是眺望之阁, 整座打通, 四面皆以纱幔装饰,风过处纱幔飘飞, 于视野无碍。显然众客更偏爱这二楼,俱都倚阑远眺,或诗歌和唱, 或饮酒谈天,热闹得紧。
  苏令蛮上得二楼, 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苏覃和苏令娴。
  苏令娴此时面色尚好, 不过一会儿又与从前相熟了的闺中姐妹打成一片, 言笑晏晏。苏令蛮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脚步一转,便到了苏覃那帮子小纨绔中间揪了他出来。
  苏覃“哎哎哎”叫唤了几声,愤愤扯开苏令蛮的手, 龇牙咧嘴道:“我说二姐姐,好歹小弟那些同窗都在,在外你总得给我留些面子。”
  苏令蛮放开手,果见那帮子小纨绔眼神各异地看来,忍不住一一怒瞪了回去。
  这动作她从前亦做过,但此时眼波粼粼处,十分的怒意便绽成了艳色牡丹,那帮子年岁不大的小同窗们纷纷都瞅直了眼,心道:“乖乖!那肥妇何时竟出落成了个标志小娘子!”
  “你那好搭档李鹭呢?”苏令蛮凑近苏覃耳边,苏覃征了怔反问:“你问他作甚?莫不是……看中他了?”
  苏令蛮嗤笑,今天一个两个的,怎脑子就不往别处使呢,莫非果真是……她转眼看了看四周,人心浮动,春情满溢啊。
  “莫管这些,你只需告诉我他在哪,有事寻他。”
  苏覃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拗不过苏令蛮,轻声道:“一刻钟前李鹭多喝了几杯酒水,挡不住说要去三楼散散乏,估摸现下还在那。”
  语毕又促狭地挤了挤眼:“二姐姐,李鹭他可不喜你这般的悍娘子,你可千万忍着点,莫要霸王硬上弓——”
  话还未说完,便被苏令蛮拎着耳朵狠狠扭了一圈:“还瞎说?!”
  苏覃泪眼汪汪:“不提便不提。”
  苏令蛮这才放了他,四处看了看,仍未见那胖乎乎的身影,旋即蹑步上楼,见巧心还欲再跟,便做了个“嘘”声:“巧心,你在此处守着,若婉儿来了,便去三楼报我。”
  巧心乖巧点头:“二娘子放心。”
  苏令蛮这才旋身而上,三楼是一整片的厢房连座,许是为了待客的关系,一间间如酒楼般的小雅间,占地不大,分作东南西北四回廊以回字形连接,房间不少,关得严实。
  “绿萝,你可觉得此间有些诡异?”
  苏令蛮转过一处厢房,往里探了探,无人。她阖上房门,又往旁边寻去。莫非当真是罗府人手不够,竟连此处也无人守着,欲寻人问个话,都未寻着。
  何况若李鹭当真在此歇息,那他贴身小厮亦该在门外守着,可从她视线往外一周看去,每一条回廊前都空荡荡一片,不见人影。
  绿萝摇头,不作表态。原来她便极安静,今日在林中见过杨廷后,更整个人轻飘飘的更仿似找不到一点存在感。
  苏令蛮一间一间推门找,沉默的空间里除开单调的开门关门声,再无其他。二楼的欢声笑语盘旋而上,仿佛是另外一个天地。
  绿萝幽幽叹了口气,无奈道:“二娘子,此处无人。”
  一双秋波眼倏地发亮,晃得人发晕,苏令蛮猛地转到绿萝眼前,欢欢喜喜道:“你如何知晓?可是如萧明先生书中所写的那般,尔等有顺风之耳,能听百里?”
  “……”
  绿萝无语地撇开视线,不愿回答这般弱智的问题。苏令蛮不气馁,拉了拉绿萝的袖子:“阿萝啊阿萝,我的好阿萝,你就告诉我吧。”
  “百里不能,几百米还是成的。”
  绿萝扯了扯嘴角:“在我五岁之时,曾被关于黑屋之中,习辨音之术,若哪日完不成任务,便需饿一顿,时间长了,这耳力也就练出来了。”
  言极平淡,却让苏令蛮听得心中一刺,只觉自己太过鲁莽,挖人不堪不自知,喏喏地从随身荷包里取了个糖粒子递过去:
  “喏,给你吃。”
  笨拙的示好,让人心中一软,绿萝接过糖粒子往嘴中一塞,浑然忘了暗卫守则第二条:不食来路不明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