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员外
  宫墙内呜呜泱泱的, 一片嘈杂, 大多是女子的尖锐嘶吼。
  贵妃带着一行人便是这个时候来的, 她停在宫门外, 面色如水, 让人看不出喜乐, 一旁的宁枝闻言, 忙朝着守门的侍卫们呵斥:“这是做何,里头为何如此吵闹,皇宫重地岂容得如此失礼, 你们守在这儿为何不阻止?”
  守门的侍卫们脸上顿时为难起来。
  一见这脸色,宁枝心里咯噔一下。宫门深四海,里头的水如同千丈寒潭, 深不可测, 便是当朝相爷在这宫中重地也不敢太过放肆,何况这些命妇?
  若非不是在这宫墙之类有靠山的, 如此节日, 哪个敢冒尖?
  她问得小心:“是谁?”
  好一会, 其中一名侍卫小心的撇了撇贵妃的脸色, 期期艾艾的说了一句:“是宁家的五少夫人。”
  此话一出, 上到贵妃,下到宁枝, 及她们身后的宁家一众人都变了脸色,贵妃眉头一皱, 心里不大相信, 以她对月桥的了解和秦姑时不时的传信,月桥这人冷静,沉稳,除了偶尔的出人意料之外,实难相信她竟会出自一乡下村子里头。
  这样的人心里自有一把尺子,绝无可能去主动挑事儿。
  她点了点先前说话的侍卫,道:“你从头倒来。”
  “是!”
  侍卫板正了身子,把几位年轻的娘子先主动去挑事儿说了些有的没的,到那宁五少夫人毫不客气的把人给破口大骂了一番,气得几位少夫人们不肯罢休,非要让宁家的五少夫人给她们道歉,没成想,又被反侮辱了一顿,一旁的命妇们也站不住了,纷纷指责起了宁五少夫人,到这儿,侍卫顿了顿,神情里还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那一群妇人娘子姑娘们竟然被说得哑口无言。
  好些现在还在里头低声抽泣呢,还有人在一旁安慰,是以到处都是一片混乱嘈杂。
  听完,皇贵妃心里暗道果然如此,她就说那月桥并非不是如此不懂礼之人,反倒是挑拨起这里的一众命妇与夫人们对她如此失礼的人包藏祸心,只……
  她眼眸不着痕迹往后一瞥,上到宁老夫人,下到几位当家夫人,几位嫡小姐,各个都面色不善,提起月桥时一副不屑谈之的模样,喟叹一声,也不欲当着外人的面儿给她们难看,只抬脚走了进去。
  外头侍卫们立时高喊:“贵妃娘娘到。”
  里头原本还嘈杂着的声儿顿时静了下来,各个摆着姿势站好,微垂着头,待那一片明黄色从地上拖曳而过,都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齐声拜服:“贵妃娘娘吉祥,娘娘万福金安。”
  稍倾,皇贵妃带着威严的声音传来:“诸位请起。”
  “谢娘娘。”
  众位夫人们的声音都酥酥软软的,起了身后,便眉观眉,心观心的立着,只方才与月桥极为不对付的几个年轻娘子抬手朝她的方向冷冷的勾起了一抹笑,几人对视一眼,正欲上前一步,却听上头皇贵妃声音柔和的朝颦颦站着的月桥招了招手:“来,小桥上前几步让我瞧瞧。”
  正要告状的几人顿时僵了僵。
  她们敢趁着这时候准备当着皇贵妃的面状告月桥,一是先前以宁老夫人为首的宁家人进来时脸色十分难看;二是宁家四夫人方才不经意说的那几句对月桥不利的话,让一同随行的其他几位夫人都没反驳,其中还包括了安氏这个做婆婆的,既然宁家人都不喜此女,后脚又进了贵妃娘娘的宫里,那贵妃娘娘定然也是听闻了三言两语,她们再把月桥挑事儿的事说出来,相信旁的夫人们也很乐意作证,如此一来,贵妃娘娘岂能不借着这个由头罚她?
  她们主意打得好,既想把宁家几位夫人们给讨好了,又给贵妃递了个靶子,如此两面逢源,无论是宁家几位夫人还是贵妃娘娘都能记着她们的一星半点的好,百利而无一害。
  只,谁也没料到,贵妃娘娘竟然不但不厌烦此女,反而一脸的慈爱,完全是把她当后辈一般看待。
  无论是准备告状的娘子们,还是正等着看好戏的命妇们都被这一手打得措手不及。
  便是宁老夫人等人也被气得不轻,脸色难看得紧。
  方才她们在绣春宫里,话里话外的把府里头的大小事儿倒竹筒子似的说了说,其中那月家女把府中上上下下弄得乌烟瘴气的罪证不知说了多少条,就盼着贵妃娘娘能与她们站一头,往后没了靠山,她们在想拿捏她还不是容易得很?
  当时贵妃娘娘是如何来着?
  她面带微笑的听着,既没有同仇敌忾,又没有不耐烦,让她们觉得贵妃娘娘是被蒙蔽了,若是把她们的话听进了心里,至少心里是厌恶了月家女的。
  这会儿,宁老夫人鼓着脸,口里连连喘了好几口粗气儿。
  月桥被皇贵妃点了名,在旁人复杂又艳羡的目光里缓步走了过去,到贵妃跟前儿时微微弓了弓身:“娘娘。”
  “哎。”贵妃应了声儿,抬手把人给扶了起来,满脸笑容的拉着人又近了两分:“早便想着同你说说话了,一直不得闲,你可莫要介怀。”
  月桥摇摇头,诚实的说道:“娘娘说笑了,臣妇哪里会同娘娘嫌隙。”
  自古君臣有别,对月桥来说,虽她只见过皇贵妃两回,但每回她都觉得贵妃是一个通情达理之人,从未见过她有仗着天家威仪强迫他人之事,如此貌美又规矩有礼之人,坤帝爱重她,实属正常。
  而贵妃却被她逗得大笑,拉着她的手不住的拍了拍。
  “何事能逗得贵妃大笑不止?”
  一道女声刚刚响起,外头同时高声响起的还有侍卫的唱报:“皇后娘娘到。”
  顿时,一屋子妇人们,包括贵妃都转身朝着来人之处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高呼:“皇后娘娘吉祥,娘娘万福金安。”
  温皇后约摸四十出头,一张脸保养得宜,只脸上不常笑,稍显得有些不近人情,跟在皇后身后的,是温家一众人,以温夫人为首,后头跟着温家那头的夫人姑娘们。
  “起吧。”
  皇后身处高位惯了,声音里满是威严,虚虚的扶了手后,朝着被扶起来的贵妃又问了句:“本宫方才听闻贵妃大笑不止的声音,可是发生了何等喜事儿不成?”
  贵妃便笑着回道:“臣妾不过被我这好弟媳说的话一下给逗笑了罢了。”
  皇后闻言,眼眸一下放在了月桥身上,好半晌才道:“这位便是宁衡的媳妇儿吧,果真如同传闻的那般,是个天姿国色的小娘子,巧的是本宫生母今日也说起了五少夫人,说你是个有趣儿的人。”
  话落,那温夫人便顺着接了句:“那可不,这般有趣儿的小姑娘,投在我家倒是好的。”
  月桥只得站了出来,轻轻施了一礼,道:“娘娘和温夫人过奖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屋里一众命妇们更是忐忑得很,若是早知道这月氏不仅得贵妃看中,连皇后和温夫人也对她赞赏有加,她们又何必强出那个头,反倒还得罪了人?
  在不少人后悔之时,皇后又召了两个命妇上前说了几句,随后面朝一众人说了重九大日的贺词儿,带着人鱼贯而出的一一上了外头的轿子。
  皇后的鸾轿在前,贵妃次之,随后是几家老夫人,诰命夫人,得皇后和贵妃看中的娘子姑娘们的轿子,浩浩荡荡的朝着九鹿山而去。
  街上,老百姓们早就退至到一旁了,只不时的抬眼朝她们的轿子瞧了瞧,三三两两的围在一块儿小声的说着话,月桥被一抖一抖的又开始犯起了困,随着轿子的绿芽从半掀的帘子上瞧了个正着,微微凑近了去,小声的说道:“夫人,夫人,你快醒醒,快出城了,你在忍忍,待从山上回了府就可以安心歇一歇了。”
  绿芽也是心疼得很,为了今儿拜见皇后和贵妃,她们家姑娘卯时不到便起了身沐浴,由着人折腾到了出门,好不易的到了宫里吧,又被人无故的斥责了一通,到如今也只跟小鸡啄米似的想歇一歇,半丝没朝着旁人发火,越发让她这个当奴才的都替她不值。
  也不知那些人是如何想的,这心眼儿也太坏了些。
  无独有偶,在路旁,也有人从那半敞的帘子里窥见了一抹容颜,再听得旁人的说道指点,整个人呆立在原地,惨白着脸色。
  “俪儿,你又发甚楞,赶紧上马车,待贵人们过了咱们也得趁着天儿赶紧离开。”
  说完,一只大掌推了推发愣的女子,说话的男子中年模样,身材有些胖,尤其是肚子圆圆滚滚的,看着就富裕喜庆,不过他脸上有些愁容,连头发也染上了几缕白。
  这男子,正是江南渭水府的黄员外。
  黄俪没动,眼眸随着那一辆辆过去的轿子转动着,黄员外忍着气儿,朝一边的小丫头小翠挥了挥手:“还不快过来扶着你主子上马车。”
  说完,他哼了哼,甩了甩袖,率先上了停在一旁的头一架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