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过一道墙,若是各让三尺,这事早完了。
  柳行素只能无可奈何,依照陛下的意思接了这块烫手的差事,左边是对自己深恶痛绝的下属,右边是势必要共事要得罪的朝中老人裴大人。
  柳行素发觉做官比她想象之中的要难得多,这不是写文章,更不是单纯地吟诗弄月,这里边全是左右逢源的大智慧。当年,她的父亲叔伯,她们柳氏一族,就是因为出身西北,不擅长上京城的这一套,遭了很多人的不满,如今要找人,才如同大海捞针。
  但她记得的,就有这个户部尚书裴建。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戏,瞧,这章没有。
  想不想揍我?
  剧透一下,这个时候的女主对男主很平常心,是因为被伤透了,但是……男主,并不是什么渣男,关于失忆,也不是撞脑失忆这种烂梗,以后肯定都会想起来。只是,先要和我们柳大人玩玩暧昧(*^__^*)
  ☆、第6章 当年东宫火
  案牍劳形,柳行素放下手里工部开春以来在各地的监造建造工事簿,方才那下属沏了一盏茶来,恭恭敬敬地奉上,“大人。”
  柳行素笑着问他,“你叫什么?”
  那茶沏得香,她喝得愉快,那人低眉顺耳,“下官是这里一个员外郎,严子恒。”
  柳行素若有所悟地点头。
  “礼部的尚书大人严允,是你的叔叔?”
  “正是。”
  这青年毫不掩饰他的家世,也不担忧别人因为他的裙带关系而看不起他,也不仗势欺人,谦恭得体,柳行素又将头点了点,一旁的卫峥听他们两人说话,烦躁地跺脚,恨不得堵耳朵。
  在裴建将户籍造册这事搅弄起来之前,工部没有任何妨碍,柳行素看了半日的文书,肩酸腰痛,正好临近夏日,凝翠楼旁有一家卖酸梅汤的,听说生意不错,用膳时分,柳行素撂下公事与小春去买酸梅汤。
  小春将车赶得慢如牛车,还不忘了问:“大人上任还习惯么?”
  柳行素想了想,摇头,“不大习惯,有人欺负我,总拿眼睛瞪我。”
  小春登时眼睛一瞪,回头来,“谁敢欺负大人?”
  少年这眼珠圆瞪的模样很有几分好笑,柳行素不禁莞尔,到了凝翠楼,小春跳下车,“大人,我去给你买酸梅汤,你且等着。”
  “嗯。”
  柳行素拨开马车帘,阴云绵密地被堆入九层楼台之上,青青兮欲雨,凝翠楼里有胡琴和古筝的弦响,这种塞外来的乐器与中原的乐器如百川汇流,圆融得满,欲纵还收,很有一番韵味。
  小春再度掀帘时,将手里买来的酸梅汤用一个精致的紫檀盒子封好了,里头还摆了些碎冰,柳行素一眼便觉得这盒子价值匪浅,信口问:“用了多少银子?”
  小春低着头,唯唯诺诺地报了一个数。
  柳行素一愣,然后将盒子抱紧了,“以后莫来了。”
  多吃几杯,只怕要吃穷。
  柳行素要放下帘子,抬头一望,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站在二楼,银白的外裳拥着那清俊高颀的身影,他也在往下望,正好遥遥相对,柳行素将帘子一扯,要放下来,但转眼又想到,何必怕他?
  于是她冲二楼将唇角轻浅地扬起,一双清幽的眸犹如波光潋滟。绣着蒲纹的海棠色车帘映衬之下,那张白皙如璧的脸染上了淡淡的绯艳,犹如沾露的桃花。
  白慕熙忽然心中一动。
  他几乎是仓皇地背过了身。
  他方才是怎么了,竟然形容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是一朵……桃花?
  “主公,”莫玉麒将手里的信递给他,“您在看什么?”
  车马辚辚,柳行素的马车早已离去,莫玉麒将下面一望,却是什么也没瞧见。
  白慕熙凭栏而坐,这里环境清幽,外头也不闻喧闹声,想必是莫玉麒吩咐人打点好了,他将手里的传书揉搓了一下,这种纸张韧劲大,不惧水,蜷缩着不易展开,他用木盆里的清水浸泡了一下,才终于在水面上抻平了。
  莫玉麒也凑了个头来瞧,“主公,裴建这套户籍造册的办法,恐怕要将上京上万的百姓驱逐出京畿。”
  白慕熙不动颜色,“他不是一直觉得,上京的百姓数目庞大,官府行政吃力么,父皇答应了,岂不是正中下怀?可是——玉麒,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上京的百姓这些年,越来越多?”
  “这个,属下只是个武官。”莫玉麒为难地皱了下眉头,抱剑求饶。
  白慕熙点头,“孤也不能判断,裴建的这一套是对是错,但是……”
  “主公,要是这事柳大人也掺和一脚呢?”
  “这不是不可能的,”莫玉麒无意的一句话提醒他了,户部要改革户籍制,上京的民屋要完全保留下来是不可能的,在柳行素的立场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裴建有公报私仇的嫌疑,白慕熙的手指搁在红轩上敲了敲,“不,她一定会搅局。”
  陛下在殿试上频频暗示柳行素“性高于众”、“不与朝臣同列”,这分明就是在暗示柳行素,其后又力排众议封了他一个四品右丞,让他位列卫峥之上,更借故为她打压工部旧部,这意图就很明显了。
  父皇要孤立柳行素。
  他一定也看出来了,为了顺应皇帝的心意,于是敢举止放旷,开罪中书令原柏齐,对自己抛出的藤条,她不顺着摸上来,反而对自己不温不火,伏地了身子说他不行……文如其人,除非那篇惊艳了他的文章是抄的,他不信她愚昧看不出他对她的好感。
  莫玉麒干巴巴问:“主公,您觉得……”
  太子殿下将银白的袖口收拢,明月般圣洁的白裳泛动着碎光,比他唇角的笑容还要迷离,宛如镜中纷繁的花朵,于坦荡挥袖间朵朵震落,“即便孤为他收拾烂摊子,他也未必会从孤。”
  从……什么?
  莫玉麒瞪大了眼睛。
  殿下这个意思……好难捉摸。
  白慕熙挑了一边眉,“你如此盯着孤,作甚么?”
  莫玉麒惊惶地抱剑,“殿下,殿下你……”一时竟然忘了这不是在太子府邸,而是在外头,莫玉麒唤错了称呼。
  他只是惊诧,太子殿下的举止形容都太反常了,这是对一个下臣该有的态度么?即使是想拉拢对方,也不至于……
  太反常了。
  柳行素坐上马车与小春一同打道回府衙,正好赶上时辰,她慢条斯理地将酸梅汤的檀木盒子拎了下来,让小春分给辛苦了的各位大人,卫峥一见柳行素这收买人心的手段,登时鼻子哼哼,直出气。
  “各位大人,想必日日待在此处查看这些卷宗,有些乏累,正好这酸梅汤清火,还请各位稍事休息,养精蓄锐。”
  身为上司,却这么平易近人,底下的一众官吏都不禁对这个新来的柳大人多了几分好感,何况这酸梅汤酸甜沁凉,犹如流到心坎的一口美味甘霖,个个便仰着脖子一饮而尽,这是凝翠楼旁那家秋霜阁的藏品,据说数月的功夫,才能酿出一坛的酸梅汤,这位柳大人果然对他们不薄。
  “柳大人,这是您要的近十年来上京的大型建工史。”严子恒捧了一个不算厚重的本子交给她。
  柳行素大略地翻了翻,这些年看来上京没有什么大的改变,旧的屋舍依旧林立,老的宫殿依旧流金,严子恒低咳了一声,“除却被六年前被焚毁的东宫,应当没有太大的建工事件。”
  柳行素的手指摁在深蓝的记录本上,顿了一下。
  她问:“东宫被烧,陛下没有下令重建?”
  严子恒道:“没有,陛下问了太卜大人,说东宫被焚,星宫移位,已不适宜储君安居,特将太子府邸迁到了宫外。东宫被烧毁大半,只稍作整改,为弥补太子殿下,太子府修建在外,比东宫的规模还更扩建了几分。”
  柳行素问:“太子府?裴大人不是要重造户籍么,太子爷住这么大的府邸,在民众密集的上京城占了这么大一块地方,他老人家难道就没有微词?”
  “这……”还没有人敢质疑大周储君占了上京城的地方的,这个柳行素果然敢说。
  卫峥也不由一怔。
  严子恒低头无奈:“下官不知裴大人心意,也无从猜想,他是否对太子殿下不满。”
  “那么,”柳行素翻阅到东宫那段,她拧了拧眉心,看到那寥寥几笔的记载,“这里边记载的,是宫女失手打翻了灯台,又是怎么一回事?本官记得,分明是那位先太子妃……”
  整个府衙之内的人,但凡听到“先太子妃”几个字的,除了卫峥,都是脸色一怔,严子恒更出言相阻,“大人,那名打翻了灯台的婢女已经被陛下拖出去乱棍打死了,此事是禁忌,还请柳大人切莫再提起。”
  “禁忌?”
  柳行素按住桌沿的手缓慢地收紧。他们柳氏被灭族,太子妃柳潺自焚于东宫,但她不知道,原来从那以后,柳氏就成了一个禁忌?
  陛下为何不让人提起?
  严子恒低眉道:“柳大人,下官不敢欺瞒,但这位,”他压低了声音,“先太子妃,曾让陛下很是不喜,当年闹得太子险些被废,柳大人,此间缘故不是你我能打听的,还请别再多问了。”
  看得出严子恒是认真地、恭敬地在警告她。
  她抬起头,一屋子的人都齐刷刷地盯着自己,仿佛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唯一让人稍显安慰的,就是卫峥,同样一脸迷茫,宛如被人抛弃在外,一无所知。
  柳行素微笑着让他安心,“那好,我不问了,我看看就好。”
  “诺。”
  柳行素的记录本摊开在“东宫”那一页,始终无法越过。
  她敢作敢为,她就是柳潺,当年的火,是她放的不假,她只想烧死自己罢了,她刻意支走了服侍她的几名婢女,根本不可能有人在里边打翻灯台。
  可那样的火,如何能烧毁了整个东宫?
  难道宫里头人那么多,救火的人却没有来?
  方才严子恒说,白慕熙当年险些被废?
  当年她倒在火海里一事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可是如今看来,这里头记载的伤亡人数,只有两名禁卫军被烧伤,没有大碍,她造的孽又小了几分。
  可这与柳氏被灭门的惨案无关,往事已矣,她不愿再回想那场大火是怎么发生的。
  卫峥一直紧盯着柳行素不放,这个柳大人举止奇异,第一次觉得,他有几分可疑。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午实在太热啦,以后作者君就改下午更新好了,吹空调更新,比较舒服哈哈。
  留了很多悬念我知道,我会解开的,当然,有本事你们就猜咯。(*^__^*)
  ☆、第7章 谁解其中味
  裴建提议将在京畿重地设立户部分监府衙,画定权限,这些年入上京定居的,需要重新彻查户籍,如果家中有人原本无籍,或有人作奸犯科,则记录档案,情节严重者将被驱逐出上京。
  这还只是开始,就这区区一项,柳行素便觉得,为了乔迁这事将祖宗几代都暴露给人看实在不好,何况公事繁琐,何况,她也要被查了。
  上京是大周的国都,人多实属寻常,但近年来大周频频降下天灾,流民渐多,都往皇城涌入了,又连逢战事,大周北境的突厥,实在猖狂,屡屡犯境,扰得民生艰难。都说上京是最安稳繁华的地方,盛产丝绸瓷器,不说难民,周边城邑的商贾也想着在上京捞上几笔。
  小春挡不住要查户的这群人,为首的那个军官将少年的衣领子拎起来,又“咣当”一下砸倒在地,小春吓得脸色苍白,抖着身子不敢说话,几人要闯进来,这时后院里传来一声清凌凌的笑声,“各位军爷远来是客。”
  那一袭白衣的探花郎说到便到,瘦弱秀美,秋水为姿,冰魄为魂,泛着软红光的回廊下,她手里捧着几杯水酒,“天热,不妨喝几杯再谈?”
  游了大半日的街,军官确实渴了,他往后用眼神示意,随后大喇喇将兵器往围栏一杵,便讨了一杯酒,身后的人见大哥喝了,也忙上来各自领了一杯。
  他们喝着清酒,柳行素问:“裴大人让几位军爷挨家挨户地查?”
  军官“嗯”了一声,说到这个,他也不情不愿,“裴大人让我等查这一条街,但说实在的,我们这群人,谁家里没几个外地的亲戚,当年来时还不若现在严苛,只是暂住,不曾造册,如今查起来,这事就繁琐了。”
  柳行素认真地听着,听完了嘱咐小春:“小春,军爷公务劳累,你去多取些酒来。”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