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想到在医院长廊,挂着吊瓶说“没事”的林沁。
  忽然……觉得自己真是看走眼了。
  他回到办公室,首次,自己在搜索引擎里,打下“林沁”两个字。
  第28章 夏听音
  第二天, 林沁按时到了郭导的剧组。
  她已经有剧本, 今天来和女主角对一下气场。
  女主角已经到了, 是一位林沁并不认识的女演员,当然这行出名的演员就是那些,下面埋着海量的不为人知的“演员们”。
  俩人层次不同,人家都没有和林沁这小土豆介绍, 直接就说:“照着剧本来,三二一,开始吧。”
  女演员站在对面, 拿着剧本, 扬声说道:“我听说,你不同意。”
  林沁听了她的声音, 在嗓子暗暗调整了一下音阶,开口接道:“你……你们……饿了吗?这么远回来,我去先给你们弄点饭吃。”
  女演员说:“不用费心, 我们不吃。”
  林沁:“……嗯, 不吃,吃点吧, 路上那么远……”她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夏风轻拂, 她渴盼的男人应该器宇轩昂地立在门外,但当然什么也看不到,她的手心在衣服上搓了搓,局促地说:“还是再吃点吧……不吃窝窝头, 吃白面的。”
  女演员没有接词了,盯着林沁看了一会,转向郭导说:“听出来了吧,她的声音和我差别太大。”
  郭导对林沁说:“你是不是还特意提高了音调?”
  林沁点头。
  演员对台词的时候,声音的和谐也是重要的一部分。这个女主角声音高,林沁为了配合,也提了音阶。
  郭导面露沉思。
  林沁低下目光,这女演员说的没错,她自己从小为了声音好听,一直都有小幅度,长周期的练习。所以她的嗓音圆润,语调高低错落有致,纵然再啰嗦,说再多的话,还是令人觉得很悦耳。
  但对面的女演员显然没有练过声。
  其实让林沁说,女主角的声音也还好,只是和林沁这种练了好多年的比起来,就显得音质有点刺耳。这就是普通人和播音员的那种一目了然的区别,她也没办法的。
  郭导对女演员说:“你去休息吧。这场戏我想想。”
  女演员推开门翩然离去。
  “林沁也去准备一下,等会叫你。”
  林沁推开门出去了。
  郭导看着紧闭的房门,对旁边的副导演说:“看出来了吗?”
  “除了声音,还有演技本身的问题。那个林沁真会演戏呀?那个农村无知妇女的形象,从内到外的卑微。”
  郭导说:“和她一搭戏,咱们的女主角就没那么出彩了。”
  这个女主角是他老师的得意门生,不止是他们要重点保护的对象,这是第一次做女主角,题材也好,立意也好。
  郭导喝了口浓茶,盖上茶杯盖,斩钉截铁地说:“那就换成和男主角对戏,她能演,不安排也确实说不过去!”
  ****
  编剧飞快改了剧本,不一会,林沁就拿到了新鲜热辣出炉的一张a4白纸,这种临时改剧本的事情常用。大家都见怪不怪。她毫不意外,配角是给主角工作的。不换掉她就行,和谁演都行。
  林沁不用换装扮,就原样坐在长廊下的台阶上,靠着柱子背台词。
  等导演重新安排好了场地,她就接过道具给她的包袱,跑向副导演指的地方。
  她推测:
  这场戏原本是女主角和男主角一起回家,顺便解除这个包办婚姻,女主角作为新时代女性,要和林沁扮演的“绊脚石”无知妇女讲道理,然后劝她解放自己的思想。
  现在改成了林沁这个“绊脚石”收到男主要和自己离婚的消息,从乡下找到大城市,找到了男主角。
  男主角的扮演者长得真是周正,可惜林沁依旧不认识,她也没兴趣认识,不然这会就上网搜一下也不费事,就是压根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她觉得演戏是一种工作,演好戏,是唯一追求!
  郭导说:“开始吧。”
  就见林沁畏畏缩缩走过来,走到男主角面前,她抱着包袱,佝偻着腰,眼中目光浑浊不清,看着男主角的样子,就像那种不知道有没有思想的女人,过着被安排的婚姻,独自一人伺候老小。哀苦,辛勤劳作的痕迹都在身上,也许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不敢想,自己倒底有没有年轻过。她揉了揉眼睛,复望向眼前的男主角,她的丈夫,想认不敢认,最后,卑微地含糊不清地说:“我……我从家里来的。”
  “停——”
  郭导演指着林沁:“就让你说台词,谁让你自己加戏了?”
  林沁一秒像变了一个人,理直气壮地说:“人物得有背景呀,这个女的就是被包办的婚姻,男主角的家里,未经过男主角允许给他娶的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郭导看向旁边人:“她不是只有一部分剧本吗?”
  之前林沁三场戏:和女主角一场,男主角一场,家里还有一场,现在给她砍到两场了!但纵然是刚刚改的剧本,里面也并没有这些背景。
  好像为了避免周围人犯难,林沁连忙就说:“是我自己推断出来的剧情。”
  郭导看向她。
  她解释说:“……从后面的剧情还有对话里。”
  郭导空了一下,换了语气说:“不要乱加戏,就是个无知蠢笨的女人。”
  林沁说:“我就是演的蠢笨的呀,没有文化,个性卑微,见到自己的男人可不就和见了天一样,现在他要甩了我,你知道在那时候,都是女人照顾一家老小吃喝,男人虽然说是在外,但是其实家里落实到实处的活,都是女人干,可她们根本不在乎。不过离婚对她们就是不得了的事情,她们不是新时代的女性,没有那种觉悟,所以自然会流露出一点点不舍,只是一点点。”
  郭导都懵了,看着她完全不会说话。
  男演员笑起来,伸手,旁边的助理赶紧递给他矿泉水。
  编剧低头一直在写东西,随意推了推眼镜,看了林沁一眼,笑着又低下头。
  郭导愤怒地指着林沁说:“你卑微,你可怜,那我们的男主角不就被衬成忘恩负义的大坏蛋了。观众不喜欢主角,这戏还怎么演?”
  不等林沁说话,又愤怒地喊道:“给她换一个和女二搭戏的角色。”
  林沁:“……”
  林沁一点不觉得这叫骂的狗血淋头,她觉得导演很对,看向男主角,关爱的眼神,看了他一会,然后觉得纵然她自己是导演,这个戏也是没有办法拍到完美的。
  她有点忧心地说:“因为这个妻子也是封建制度的受害者,所以这场戏就是不好拍。可以在灯光上对你做出美化,对我这个角色做出一定丑化。但是咱们的文化中,对忘恩负义这一点,可以说是做人的基本准则。你在外奋进的时候,父母是这个‘绊脚石’妻子在照顾。这个设定,以前的人都是看电影不思考,现在就不好说了,所以……确实不好解决。”
  男主角笑起来,“你是连导演和编剧的活也想抢?”他笑着走了。
  林沁抱着包袱,顺手捡起来地上的一根麦穗,走到旁边去等着去。
  导演看到她顺手“捡垃圾”的行为,又有点于心不忍,对编剧说:“让她演和女二搭戏的。女二是专业演员,功底好,声音也好。”
  “刘老师是老戏骨,当然没问题。可是有个别的问题……”编剧低声说:“……林沁的年龄太小了,和刘老师一起,就会暴露刘老师的年龄。你知道刘老师在外年龄一直是保密的。”
  郭导真心想骂人,但他是文化人,文化人是不骂人的。
  想说算了,看到坐在台阶下的林沁,穿着那农村妇女的衣服,化妆抹得她脸蜡黄,手里还在玩那根长长的麦穗,好像只有地里的粮食才是她熟悉的东西,拿在手里就自在。——这是个,演什么像什么的人。
  郭导又心软了,说:“那就让她和男二搭戏吧。”
  又嘱咐说:“不要说台词。”
  ****
  男二是革命党,地下工作者,一直隐藏身份,在与敌人的斗智斗勇中,惊心动魄地一次次险象环生。
  最后,牺牲在最后的大高潮中。
  这一场戏是他陪人去舞厅,在舞厅门口,遇上一个“卖花女”……
  林沁被安排当了一个表面是“卖花女”实则是不会多出场的地下工作者,晚上在舞厅门口接暗号。
  这个角色林沁真心更合适,年龄吻合。
  她那嫩脸,梳了辫子端个箱子,站在大舞厅霓虹灯下,灯光照在她破损的衣领上,残留的嫩绿小叶子和她一样嫩,真是和谐。衣服虽然破破烂烂,但因为女孩清丽脱俗,令那衣服,那光滑的辫子,头上的红头绳都变得可亲,那抱着箱子的双臂,露出的手腕又细又嫩,和脸蛋一模一样,望着人的眼神渴盼,又无辜,真是可爱到谁看见都想踹一脚。
  当然这个角色就是被踹的!
  男配带着人从舞厅走出来,她就像个懵懂的幼童,完全不知伤害地捧着箱子迎了上去,“先——”
  男配二话不说,一个窝心脚踹翻了她。
  卖花女翻身倒在地上,红花,绿叶,散了一地。先生的“先”都只说了半个音。
  “停——”郭导冲过去,对着林沁喊:“你,你现在是配角,演个配角你也那么多戏干什么?”
  当然配角是修饰过的说法,踹林沁的那位才叫配角。
  林沁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身上的灰说:“没有多戏呀,我已经按照要求不说台词了。”
  郭导气急败坏地说:“男配角是好人,迫不得已踹你一脚是革命需要,安排的,你那么痛苦是什么样子?”
  “但我被踹,拱背只是个自然的反应呀?”
  “那腰呢,弓着背的瞬间,为什么腰上还有动作?”
  “腰上什么动作了?”林沁左右看自己的腰。
  “看什么看!”郭导训斥道:“说的是你那弱不禁风的感觉,这样会破坏这场戏要表达的含义。”
  这下林沁不愿意了:“你回头不要拍我的近景,不拍我的表情不就好了嘛。那就看不到我可怜的样子了。”
  郭导更是愤愤回道:“我本来就没有准备要拍,是你的背影太可怜了!”
  林沁更为冤枉地说:“那背上有戏,本来就应该可怜的嘛?谁被踹一脚还能木头一样直直躺倒没反应?”
  郭导直直看着她,对着空气大喊:“换!”
  编剧笑得不行了,在后面说:“再换就只能是完全没有台词的了。”
  郭导回头,看也不看林沁,气鼓鼓地走了。
  林沁走到编剧那边,凑近了问:“没有说台词的,有动作戏吗?”
  编剧低头翻着剧本说:“你知道的吧。戏剧的根本是以‘主角’为圆心来创作一切角色,男二,女二都是因为主角需要的衍生,如果不能和这些主要角色搭戏,那就没有什么戏了。”
  林沁就没有再说话,电影是集体创作的结晶,比起一个人演技爆棚,更重要是大家都在同一水平线。她现在还人微言轻,还没资格和主角飙戏……
  于是她故作天真地说:“那我明白了,……要不我还是演这个卖花女吧,我可以把背影的戏去掉的。”
  “其实挺好的……”编剧低声嘟囔了句,又看向她:“你还能去掉,那么收放自如?”
  林沁表现出一种“天生的演员并不自知”的单纯表情,看着编剧问:“应该,可以的吧,那有什么难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