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马威
  六点多, 钟建国从营区回来, 到家门口就被突然出现的刘苇拽到隔壁。
  “招娣在你家?”钟建国没多想, “哪儿呢?”
  段大嫂从屋里出来, 下意识踮起脚往隔壁看一眼, 见院子里没人, 依然小声说:“你爸和你弟弟来了, 下午三点多到的。这会儿就在你家客厅里坐着。”
  钟建国眉头紧皱,烦躁的拿掉帽子:“怎么这时候来了。”
  “我起先以为是大娃姥爷来了。”段大嫂道,“先前大娃跑出来玩, 我问大娃,他说是你爸。听大娃的意思,你爸不搭理小宋, 说什么等你回来再说。你心里有个底。”
  钟建国:“我知道了, 婶子,我先回去看看。”
  到客厅门口, 钟建国就看到宋招娣带着三个孩子坐在东面长椅上, 他爸和钟胜利坐在西面长椅上。钟建国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两军对垒, 剑拔弩张”, “爸, 胜利,你们来了啊。”
  一语打破满室寂静。
  钟父和钟胜利齐刷刷往外看, 爷俩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怎么回来这么晚?建国。”
  “你们来巧了。”宋招娣道,“要是昨儿来, 建国都不在家, 还搁海上飘着呢。”
  钟父扭头瞪一眼宋招娣:“我们男人说话,你个女人插什么嘴?!”
  “爸,她是我媳妇。”钟建国眉头微皱,很是不快,“继母的表外甥女,胜利的表姐。”
  钟父很不高兴:“什么继母?那是你妈。建国,我这次来——”
  “爸,我身上全是泥浆。”钟建国道,“训练一结束我就往家赶,你容我洗个澡换身衣服,喝口水,行吗?”
  钟父满心满眼都是小儿子的事,根本没注意到钟建国的训练服上全是泥。仔细一看,钟父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你快去洗,待会儿再说也没事。”
  “做什么吃?”宋招娣问。
  钟建国想也没想:“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大娃,去帮你娘烧火。”
  “好的。”大娃扭脸就对二娃说,“咱们去厨房。”
  转瞬间,客厅里只剩下爷俩。
  钟胜利拽一下钟父的衣袖,小声地说:“爸,二哥不欢迎我们,我们回去吧。”
  “傻孩子,你懂什么。”钟父以前是怎么不待见两个大儿子的,钟胜利年龄小不清楚,钟父自己知道。
  钟建国真对他笑脸相迎,钟父反而觉得钟建国笑里藏刀,“我是他老子,怕什么,坐好。明儿就叫你二哥带你去军营。”
  钟家炉子上有热水,宋招娣把热水倒铁桶里面,勾头往外看一眼:“你爸来者不善啊。”
  “他交给我,你不用替我出头。”钟建国道,“我早就想过怎么应付。”
  宋招娣:“你心里有底,我也懒得唱黑脸当恶人。”顿了顿,“我做豆面面条?”
  “他们仨吃什么?”钟建国看向排排坐的三个儿子。
  钟大娃率先开口:“爸爸,我吃什么都行。”
  “好孩子。”宋招娣不吝夸赞,“白面里掺一点豆面,大娃和二娃可以吃。再给三娃卧个鸡蛋。”
  钟建国没意见:“你看着做吧。”
  宋招娣做一锅面条,炒个小青菜和生菜。
  钟父发现满桌子没有一丝荤腥,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你们平时也这么吃?”
  “你们平时不是这么吃?”钟建国反问。
  钟父噎住,好一会儿又忍不住说:“你是团长。”
  “团长更要以身作则。”钟建国道,“团长每个月有五斤肉票,我们每五天去买一斤肉。爸想吃肉的话,等到五号我去买。”
  钟父张了张嘴,感觉到腿一痛,扭头一看,钟胜利瞪着他,少说两句,还不嫌丢人啊。
  钟父闭嘴吃饭。
  钟建国无意间瞥到钟胜利的小动作,再看他爸比他儿子钟大娃还老实,心中一堵,埋头吃面条,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晚饭后,宋招娣洗碗刷锅,钟建国给三个孩子洗澡。随后,宋招娣带着三个孩子上楼睡觉。
  宋招娣睡得迷迷糊糊,感觉身边有人,睁开眼看到钟建国正在脱衣服:“客房的钥匙找到了?”
  “找到备用钥匙了。”钟建国躺下说。
  宋招娣乐了,转身望着他:“在自己家里还这么警惕,钟团长,累不累啊?”
  “不累。”钟建国笑着睨了她一眼,“明儿一早就带那爷俩去营区,我估摸着后天不走,大后天就会走。”
  宋招娣不禁坐起来:“你别乱来啊。”
  “放心,是训练新兵的地方。”钟建国道,“你们有时候从训练区旁边过看到有士兵在训练,那里就是为了训练新兵专门划的地儿。”
  宋招娣放心下来,忍不住叮嘱:“为了你爸和你那个弟弟违反纪律不值得。”
  “睡吧,睡吧。”钟建国拍拍她的肩膀,“不为了我自己,为了你们,我也不会乱来。”
  翌日早上,钟建国带着他爸和钟胜利到达训练区。
  太阳已高高升起,室外温度有二十五六度,钟父和钟胜利走到训练区身上隐隐想冒汗。钟父便问:“建国,哪里能歇歇?”
  钟建国扯扯嘴角:“累了就席地而坐,没有歇息的地方。中午吃饭的时候,到食堂里能歇半个小时。”顿了顿,“爸,你是想让胜利进炊事班,还是去别的连?”
  钟父愣住,没料到钟建国突然发问:“当然是哪里好去哪里,还用得着问?”
  钟建国笑了,“爸,部队不是享福的地方。全军上下除了站岗放哨的兵以外,所有人都得参加训练,包括我在内。
  “其中炊事班最轻松,但炊事班的兵每天下午也得训练。胜利一旦入伍,如果偷懒不训练,就算他是我弟弟,也会被打回原籍。”顿了顿,“我这么说并不是吓唬你们,胜利吃的了这个苦,我绝对不会阻止他参军。”
  “这么大的军营,就没有坐办公室的工作?”钟父不信。
  钟建国点头,钟父一喜,就听到钟建国说:“司令,政委可以天天坐在办公室里不出来。”
  钟父噎住。
  钟建国懒得跟他爸废话,指着越来越近的一队人:“胜利,那是去年选上来的新兵,你跟着他们热热身,先体验体验。”
  钟胜利下意识看向他爸。
  钟建国:“我只是一个团长,部队不是我说了算。你入伍后,我就算想袒护你,司令、师长也不同意。”停顿一下,“想当兵又不想参加训练,根本不现实,我劝你想都不用想。”
  “胜利,去跟着他们跑一圈。”钟父推小儿子一把。
  钟建国冲着带队的连长招招手,也没多说,就指着胜利说他一个亲戚的孩子,想体验一下军队生活。
  钟胜利长得像赵银,丹凤眼,长脸,跟钟建国只有三分像。由于钟建国黑的发红,钟胜利白的跟白面馒头似的,两人肤色差异太大,三分像变成一分。以致于带兵训练的连长真以为是钟建国的亲戚。拍拍钟胜利的肩膀,叫钟胜利跟着他一块跑。
  钟父瞧着儿子跑完一圈没掉队,也没怎么累,非常满意:“建国,你弟弟不错吧。”
  “十圈。”钟建国面无表情道,“把身体跑热以后,才开始正式训练。”
  钟父哑巴了。
  钟建国:“别以为我骗你。你往后面看,后面还有一队人在训练。”
  钟父转过身,不但后面有,左边右边都有。
  钟建国扭头瞥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变来变去,搁心里嗤一声。
  十五分后,钟胜利扶着腰,气喘吁吁的过来了。然而,他才跑四圈。
  钟父看着可心疼了,连忙说:“快坐下歇歇。”
  “别坐下,慢慢走一会儿,不然明天腿会痛。”钟建国提醒道。
  钟胜利定住。
  钟父看了看钟建国,又看看满头大汗的小儿子,将信将疑:“那,那就先走走,爸扶着你。”
  钟建国冷笑一声,扭头看向别处。三五分钟后,钟建国转过头指着一处阴凉地对他爸说:“咱们坐那边看看新兵怎么训练。”
  钟父打心眼里不相信钟建国。
  钟建国说他是团长,钟父觉得钟建国手下也就七八百人。瞧着四周有几千兵,这么多人不可能陪钟建国演给他爷俩看,所以就听钟建国的坐下看士兵训练。
  钟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半个小时后不得不承认钟建国没骗他,训练强度最弱的是新兵。
  钟建国瞧着爷俩沉默下来,莫名有些失望:“我待会儿还有个会议,你们按照原路回去。别乱跑,否则会被当成间/谍抓起来。”
  钟父随便一看就能看到抱着枪的哨兵,他怂的连赵银都不敢反抗,钟建国不提醒他,钟父也不敢乱闯。但钟父也没听钟建国的话老老实实回去,而是找岛上的渔民打听部队里的事。
  十一点多,宋招娣打算做饭,不见钟父和钟胜利回来,忍不住担心:“大娃,去隔壁奶奶家里,请奶奶给你爸打个电话,问问你爷爷和你小叔跑哪儿去了。”
  “迷路了?”钟大娃问。
  宋招娣:“我怕他们给你爸惹祸。”
  “惹祸?”钟大娃道,“那就把他们抓起来,嗯,扔海里喂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