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莫晨岭:不用了。
  “岭哥!”夏岚装作跑进门,想去拉对方的胳膊,又不敢随便碰他,只好一下下扯他的袖子,睁着大眼睛耍赖,“岭哥,岭哥!吃个饭呗,又不是我要吃了你。我这是看你辛苦,你们这里食堂也不咋地……”
  莫晨岭很困扰,让他离开。夏岚像是被什么人推了一下,又像是心上被人怼了一下,一下子有些黯然,微微低头,强笑:“岭哥,我……我真的只是想跟你吃个饭。”
  “我喜欢你,但我……不着急。嗯,你不吃就算了,我来只是想看看你,远远看着那种,看到你上班进楼,然后就看不见了。我回去上班,刚刚过来又想看你出来吃饭,结果没见到,没忍住就进来了,看见办公室里都没人,所以才来找你……”
  夏岚抹了把脸:“对不起,我是不是像神经病一样?我吓到你了?抱歉……”
  夏岚又说了两句对不起,欠了一下身,朝着“莫晨岭”摆摆手,装作很开心,推门出去,越走越快,最终靠在走廊的墙上,看着像是要哭了,过了一会长出了口气,甩甩头,拍拍脸,虽然还是苦着脸,但用力咧嘴笑了一下,仿佛很有朝气似的,大步往外走,脸上看不出难过,背影却莫名有些单薄萧瑟。
  他演完了,几个老师互相看了看,似乎还算满意,夏岚心慌地看向顾征,顾征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个老师说:“挺好,夏岚对不对?长得很帅,回去等消息吧,下一个……”
  顾征忽然站起来:“等等,来,跟我对一场。”
  这情况前所未有,所有等着试镜的人都看过来,老师们也看着顾征。
  顾征看了看几个试镜的片段,选了一个递给夏岚:“这一个,给你三分钟准备。”
  夏岚吞了口唾沫,接过来,心跳加速。
  他背台词的时候,顾征开始变造型。
  顾征此时脱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还挽起袖口露出好看的手臂,显得精致又俊逸。
  要上来演戏,却把领口系到最上面一颗,袖子也撸下来,但是没系袖扣,有一种板正却放松的感觉,然后摘掉无框眼镜,问另一位老师借了一副黑框眼镜戴上,本来笔直的脊背微微弯了些,像是不习惯高大的身材总令自己鹤立鸡群,但又放松而舒适,头发也拨乱了些,整个人有种三十出头,有些颓,又有些文雅的气质。
  顾征走上前来,对夏岚一笑,很温和又有距离感,明明非常英俊却不觉得自己英俊,在人事上不展露个性,不发表观念,克己复礼却有自己的步调,这就是莫晨岭。
  顾征:“准备好了吗?”
  夏岚收起试镜的片段,慌忙点了点头。
  这一段是程飞然追莫晨岭有一阵子,莫晨岭也动心了,但还是不愿意脱离自己的步调,不愿意陷入一个很不靠谱的年轻人不靠谱的爱情,拼命抵抗着。
  夏岚闷闷不乐地走进酒吧,本想离开自己常活动的酒吧,清清静静地喝几杯闷酒,没想到喝了没一会,正看到顾征走进来,刚想兴高采烈地迎上去,却发现他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一个也是男同的朋友。
  当然,剧本上有这个朋友,但是没有人上来配戏,只好靠想象。
  夏岚顿时就怒了,借着酒劲儿,上前挡住人,颇有恨意地低声说:“莫晨岭,你不是说……”
  顾征本来眼角带着笑,这时愣了愣,显出一丝莫名的纯良:“程飞然,你怎么……”
  “不是说不出来喝酒吗?怎么跟别人出来了?而且……”夏岚对只能靠想象才存在的“另一个人”怒目而视,上前抓住他的领子,“你是什么人,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剧本上,另一个人认识程飞然,知道他在追莫晨岭,忙表示自己跟莫晨岭什么关系都没有。
  “程飞然!”顾征一把抓住夏岚的手腕,把他扯开,那一瞬间的气势把夏岚吓了一跳,也把周围试镜的演员们吓了一跳,顶尖舞台剧演员的功力雄厚,随便一发声能在巨大的剧场中回荡。
  夏岚还想挣扎,不放开顾征,顾征只好把他扯到一边,压着嗓子说:“你跟我过来!”
  两个人站在墙边,夏岚一手捂住脸:“对不起岭哥,我上头了,但你为什么……”
  顾征抓着他的手腕,用一种“低声说”,却仍然颇为清楚的音量说:“我跟何平只是朋友,这酒吧也不乱,你别多想。”
  他这个音量夏岚并不理解,但老师们都理解,因为这一段背景音是酒吧,比较嘈杂,虽然会在演员说话时降低,但还是要避免被背景音盖过,这是顾征随时演出都考虑舞台的习惯使然。
  夏岚红着眼睛看向他,显得有点可怜,顾征握着他的手忽然紧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顾征想要放开他,往一边走:“我们……实在不行一起喝一杯……”夏岚一把拉住他,将顾征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着顾征,把脸埋在他锁骨窝,嗅,蹭,轻吻,不断叫:“岭哥,岭哥……”
  顾征背靠在墙上,双手没有地方放,僵在半空中,舞台剧细小的表情,观众其实看不太清楚,表演出来是为了演员双方真实的气氛,主要靠大的动作,但顾征表演风格细腻真实,此时夏岚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还是显示出一瞬间的痛苦、纠结,想要回抱夏岚,却又强迫自己把手放下。
  顾征低声说,竟然有一丝温柔:“程飞然,你放开我……”
  夏岚亲吻顾征的鬓角,任性地含混道:“我不放……”
  顾征显出一瞬间的迷乱,但很快克制住,虽然有些狼狈,还是一把推开夏岚:“你够了,放开!”
  夏岚摔在墙上,委屈,痛苦,失望,不甘,然而他触及顾征的目光,又被震了一下,顾征明明是在抗拒,却也显得很痛苦,还掺杂着茫然,后悔,渴望却又压抑,那眼神表现力极其震撼,如果呈现在大银幕上,也同样分量十足。
  夏岚被蛊惑了,慢慢走上去,试探着一手扶着顾征的手臂,一手轻轻摸着顾征的脸,轻声叫道:“岭哥……”然后小心地想去吻顾征,顾征慌了一刹那,甚至忘了去推他,但很快反应过来:“飞然,别这样……”
  这声“飞然”让夏岚一下子僵住了,然后强硬地压住顾征,捏着他的下巴要吻他。
  当然,试镜剧本上写这里就不用演了,毕竟自己一个人对着空气闭眼转头,也是挺累的。夏岚在离顾征嘴唇还差五公分的地方停住,打算停一会,表达完意思就离开,然而,顾征看着他,眼神越来越专注,越来越深陷,有些痛楚,还有些颤抖,甚至有些难以自控,竟然缓缓靠过来。
  第2章 第二吻
  眼看着两个人嘴唇越来越近,夏岚不敢动。顾征离他极近,能看到每一根纤长的睫毛,停在若有若无的地方,嘴唇似乎擦过夏岚的嘴唇,却又似乎没有碰到,两个人呼吸交融,夏岚感觉嘴唇有一个地方在发热,发疼,脸越来越烫,呼吸开始急促,心跳声渐渐自己都能听见,内心非常慌。
  在夏岚忍不住要逃开的时候,顾征径自直起身来,表情很平静,沉思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演技还行,回去等通知吧。”
  “谢……谢谢老师。”夏岚松了口气,很快逃走了,出了门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靠在墙上大喘了一口气,长长吐出来,慢慢一手捂住眼睛。
  顾征……他想,觉得心里有点乱,一时平息不下来。
  最终的想法是:顾征还真是强大。
  -
  三天后,梅姐告诉夏岚,试镜没通过。
  梅姐安慰了他几句:“话剧到底是跟电视剧不太一样,不过还是会有机会合作的,李团说顾老师觉得你不错。”
  夏岚问她有别的工作吗,梅姐说过几天联系他。夏岚心情郁闷,又跑去跟大爷大妈们一起游泳,漂在水里,想放空大脑。
  然而没能放空,一回租的房子,就开始查顾征,查话剧和电视剧的区别,查演员的自我修养。他觉得自己似乎接触到了能够提升自我的东西,却只是碰了一下,就被人甩开了。
  最终,夏岚专门查顾征的百科资料,又给同经纪公司,正在电影学院读书的一个师弟打电话,对着镜子好好收拾了一下,出门了。
  到了电影学院,师弟跟他说:“夏哥,你怎么忽然想起找顾老师了?说实话,来蹲点想看顾老师的人很多,他其实挺烦别人随便找他的。我跟他也不熟,不敢给他介绍你,我就告诉你他在哪个教室,别的真帮不上忙了。”
  夏岚谢谢他,到了教室外。
  十几个人在门口凑着看,有的像学生,有的像是追星的,估计都是在看顾征,夏岚压了压帽檐,仗着个子高在后排,透过门上的小窗子看顾征。
  桌椅都被推到墙边,中间空地上,学生们似乎在演什么剧目,顾征穿着白衬衫,黑西裤,抱着胳膊,头发有些乱,显得有些疲惫,但是姿态非常优雅,注意力也很集中。
  学生似乎演错了什么,顾征打了个指响,然后做了一个“卡”的手势,说了几句话,然后上场替换演男主角的学生,跟女主角对戏。
  顾征摘掉眼镜,本来还有些疲惫,一上场却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整个人气质都不同了。
  夏岚看了男学生的戏,又看顾征的戏,顾征眼神冷漠中带着深情,夏岚本来根本不知道他们在演什么,这时一看,忽然心想:达西先生?傲慢与偏见?
  夏岚读的大学不是最好的那几所,但是该上的课都好好上完了,却没见过哪个老师带着学生演《傲慢与偏见》,难道是顾征特别喜欢这本书?
  顾征肤色苍白,眼神骄矜而傲慢,不知怎么调整了形体动作,显得身材格外颀长,下颌的弧度漂亮到难以形容,贵族气质油然而生,隐藏的感情让他显得格外鲜活。对戏的女生一开始脸有点红,后来被顾征带得进入状态,演得比上一次好许多,很有伊丽莎白的感觉。
  顾征退下来,跟几个学生说戏,学生们都一脸崇拜,下了课也有学生围着他,他不恼,但是聊完了就利落地出门。路过围观的人们时,对方跟他打招呼,他就淡笑点点头,有人求他签名,他说“在学校不签,抱歉”,礼貌挑不出毛病,但也冷冷的。
  路过夏岚的时候,顾征似乎看了他一眼,夏岚紧张地与他对视着,顾征又看了他两眼,这才反应过来是夏岚,招招手,示意跟自己走,夏岚受宠若惊,立即跟上去。
  顾征在帅哥美女云集的电影学院也极其亮眼,帅得像黑夜里的探照灯,到哪都有人盯着他,给他打招呼。顾征跟学生就是微笑,跟其他老师有时候会停下来聊两句,看起来人缘很好,但从不殷勤,都是别人对他殷勤。
  顾征个子特别高,宽肩长腿模特身材气质爆棚。夏岚比较瘦,站在他身边都显得有点“娇小”,气势就有点弱,一直不做声地跟着他,终于到了人少的地方,顾征问:“吃饭了吗?”
  “没,那个……顾老师,对不起,我擅自找来……”
  “没事,”顾征说,“下午还有事,只能吃食堂,我们这伙食还可以,行吗?”
  请我在食堂吃饭?夏岚赶紧说:“我请您去外面……”
  顾征摆摆手:“不吃你的,”走进食堂,“来。”
  教工食堂环境很好,是各种自助餐,顾征打了两次卡,夏岚很不好意思,没怎么敢拿吃的,顾征看了看他的盘子:“钱都是一样的,多拿点,喏,西瓜。”
  顾征拿着不锈钢夹子点了一下西瓜,但是不给夏岚夹,只是把夹子递给他。
  夏岚只好端着两盘子吃的,跟顾征走到一个清静的桌前,感觉自己太鲁莽,有点尴尬。
  “你还不错,试镜前我说你演技不太好,是我的错,给你道歉。”顾征吃饭前要拿湿纸巾把每根手指都擦一遍,手指非常漂亮,像是钢琴家。他能把食堂自助餐搭配出法国大餐的效果,身形很优雅,吃得也很优雅,像是在高级餐厅,说话不紧不慢,显得教养非常好:“你有基础知识,也有感觉,但是就差那么一点,没通窍,懂吗?要多学习,多实践,多琢磨。”
  夏岚想:没机会啊。豁出去面子问:“顾老师,演程飞然的人您找好了吗?”
  顾征顿了顿,不说有没有,只说:“程飞然这个角色比较特别,我们剧团的演员都不太合适,”顿了顿,问,“怎么,不甘心?”
  也不是……夏岚见识了顾征的演技,觉得自己跟他搭戏可能确实够不上,落选也很正常,但他想跟着顾征,顾征给他一种感觉,能让他突破,能让他开那个窍。
  可是怎么办呢?
  夏岚憋闷了好一会,问:“顾老师,我能考您的研究生吗?”
  顾征一下笑了,这是夏岚第一次见到顾征不是淡笑的笑容,有一种雪水融化,鲜花绽放的感觉,竟然闪了他的眼一下。
  “能考,”顾征说,“你有时间读?”
  夏岚没有时间读,但想跟顾征搭上线,没有理由了,苦恼,只好放慢吃饭速度,想多拖些时间。顾征吃完了细致地擦了擦嘴,等着夏岚,但没再主动说什么,夏岚只好也迅速扒拉两口,说自己吃完了。顾征对他笑笑,也没劝他不用急,收拾自己的盘子,然后客气地交给清洗的阿姨。
  阿姨见到顾征笑得眼睛都没了,显然非常喜欢他。
  夏岚跟在顾征身后走出食堂,非常不想放他走,却没办法,两个人走在梧桐大道上,阳光在板油马路上斑斑驳驳,顾征的侧影时明时暗,忽然说:“你想当明星,还是想当演员?”
  夏岚愣了愣,他当然想当明星,但也很热爱表演。对于顾征来说,如果想出名,随便用自己的资源联系好剧组,以他的条件,挺容易红。但他是学术派,而且会编会导,肯定希望听到“演员”这种与名利关系比较小的回答。
  但夏岚受不了说谎,只好硬着头皮说:“我爱演戏,想当个好演员,但我也想出名,嗯,甚至不用特别出名,比较出名就行。”
  顾征停下来,看了他一会,夏岚得微微抬头才能与他对视,被看得有点晕,忽然觉得他的眼神像是锐利的手术刀,能剖析人心,估计不当演员可以去当个外科医生。
  不过演员也是解剖,解剖生活,解剖人,不仅解剖,还要复制,还要提炼,还要升华。
  顾征点了点头,跟他说了几句告别的话,挥挥手,走了,潇洒,不带走一片云彩。
  夏岚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忍不住又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轮到顾征郁闷了。他上课,排剧,演话剧,甚至去剧组指导演出,只要是能确定地点的,都会看到一个风雨不动的身影,夏岚。这货就像是完全没工作一样,一直出现,一直出现,盯着顾征,还拿小本子做记录,也不知道感悟到了什么,时不时还自己对自己点头,念念有词。
  顾征哭笑不得,夏岚每场演出都来看,经常在剧场门口晃悠,连征程剧团的李团长都认识他了,对顾征说:“这不是试镜还不错那小子?这是干嘛,当你学生了?”
  顾征抱着胳膊,靠在门边,看着夏岚在院子里整理笔记,侧影很干净,也很认真,有种独特的执着,忽然觉得他很吸引人。
  “哎,”顾征低声笑了笑,“谁知道呢?”
  -
  夏岚最近的工作不是客串,就是拍点三流杂志照片,经纪公司对他基本放养,大部分时间都在坐吃山空,于是只要有时间就去看顾征教学,演戏等等,渐渐竟然觉得学到了很多东西。
  顾征一直没有怎么搭理他,估计是也没有话说,但也没阻止,还是那样,礼貌而冷淡。
  转眼过了快一个月,夏岚跟征程剧团的小演员都混熟了,问他们《和光同尘》准备怎么样了,对方说“程飞然”还是没有找到。
  小演员说:“确实很难找,毕竟跟顾老师演情侣,得顾老师非常喜欢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