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儿说那观景台风大,那就真的风大。登高望远,登得越高望得越远,居高临下的长在石台上,风不大,人都可以被吹得东倒西歪,更别说现在才三月,倒春寒才过去没多久,风冷一些,皇上打个哆嗦,没抓住护身的铁链也是正常。就算抓住了,一股子邪风吹来,他那小身板站不稳,东倒西歪的直接掉下悬崖也正常。去年,他不就是从御花园的假山上掉下来过吗?让本王说,皇嫂你该治罪的人不是我儿,而是禁军护卫,连皇上都保护不了,要他们何用?对了,皇上年纪小,镇不住人,禁卫军们懒散一些,责任心少一些,出任何事都有可能。作为皇上的叔叔,又是朝廷重臣,本王倒是愿意提皇嫂你整顿整顿禁卫军,让他们知晓他们是在为谁当差,是谁捏着他们手上的命。皇嫂,你说如何?”
  穆太后在得知儿子生死不明的时候没有晕过去,听了贤王一席话反而热血上头,几乎就要倒下不起,只颤巍巍的指着对方,吐出一个‘你!’字。
  贤王摇了摇手中做摆设的扇子:“皇嫂,你也别气了,皇上不是活着回来了吗?本王又不是你这等妇道人家,还有很多朝廷要务等着本王批复。你也快快将我儿唤来,本王带他回去,免得又被人当做了替罪羊,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殿内的气氛瞬间沉凝起来。皇帝坠崖,两个人心里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贤王打定了主意说是秦衍之自己胡闹导致,把儿子撇地一干二净,还想要夺走禁军的掌控权,甚至,还明嘲暗讽太后的居心,简直欺人太甚。
  正在此时,宫外赵嬷嬷一声疾呼:“太后娘娘,不好啦!”
  穆太后怒火无处发泄,听到不好了,心里就反冲,问:“什么事慌慌张张,是不是皇上……”
  赵嬷嬷发丝凌乱,跌跌撞撞的进来急道:“不是,不是皇上,是世子殿下!他刚刚在树上吹风,不知怎么来了一群猴子,他被猴子追到山崖下去了!”
  贤王腾地站起来:“什么!”
  贤王急了,穆太后反而气不喘心不跳了,慢悠悠的问:“怎么突然来了一群猴子呢?”
  赵嬷嬷喘息一会儿:“奴婢也不知道,也许,是猴子们看到了世子手中的香蕉?要知道那香蕉是贡品,太后您也就一筐,世子爱吃,昨晚就念叨了,今早也不知道他让谁拿过来的,结果就出事了。”
  贤王哪里还坐得住,立即就要冲出宫殿去救儿子。
  穆太后明摆着拖后腿:“贤王,你别着急,我们在行宫也住了一些时日了,那些猴子不会将世子殿下如何的。”
  贤王风度也没有了,几步就跨到了门槛:“那群畜生把我儿追到山崖底下去了!”
  穆太后看了看指尖昨天早上新涂的丹蔻,事不关己的感叹:“哦,谁怪世子爱吃香蕉呢,他不吃的话猴子就不会追他了,怪得了谁?怪香蕉还是猴子?”
  我儿子坠崖,你说是我儿子自找的;你儿子坠崖,自然是怪你儿子!难不成还怪那香蕉,还是闻香而来的猴子?
  笑话,我儿子的命不是命,你儿子的命就是命了吗?
  一国之君的安危还抵不过你一个世子的小命!
  ☆、第十一章
  魏溪再见到秦衍之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了。
  听说小皇帝伤得很重,全身上下没有几块好骨头了,内脏也因为高空坠落移了位置,昏迷中都呕吐了不止一两回。手脚脖子更是被木板固定,躺在龙床上动弹不得。等见到真人的时候,魏溪觉得传闻不可信,明明眼睛很灵活吗,瞧不出半死不活的样子。
  小皇帝醒来后除了太后来探视的时候张了张嘴,其他时候见谁也不搭理,连赵嬷嬷与他说话,他也无动于衷。赵嬷嬷一心都系在了小皇帝身上,就想着让魏溪来陪他说说话,魏溪到了后,还细心的只让宫女太监们在屏风外守候。
  小孩子嘛,总有一些悄悄话只跟对方说。
  魏溪一来,就看到了桌案上摆放的香蕉。想起那天远远的瞧见世子秦凌被猴子追得满山跑的情景就觉得好笑。世子殿下好歹也是皇族子弟,宫人们不敢太过分,等到贤王追出来的时候,禁军侍卫们才不慌不忙的抓住了猴子,让世子得以喘息。
  魏溪自顾自的扒拉了一根香蕉剥皮开吃,吃了半根后才后知后觉一样的低头问躺在床上的小皇帝:“你看着我做什么?”
  小皇帝瘪了瘪嘴,颇为委屈的道:“你又打了我。”那天夜里虽然半昏迷状态,可脸颊实在是太痛了,侍卫们接到他之前,他又一直在魏海的背上,本来就有些肿的脸颊在粗糙的麻布衣衫上磨蹭来磨蹭去,很快就破皮了,到现在还一片通红,麻痒不止。
  小皇帝觉得是大事,魏溪却不以为意:“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挨揍,怕什么。”
  这下小皇帝觉得憋屈了:“从小到大,没有人敢像你一样的对我。”
  魏溪笑道:“对于别人来说你是太子,是皇帝,是一国之君。对我来说,你就是个小孩子。”她还恶劣的拍了拍对方的脸颊,“比我还小的小孩子,可以任由我欺负。当然,别人欺负了你,你可以告诉我。”
  小皇帝问她:“你会帮我报仇吗?”
  魏溪嗤笑道:“你想太多了,你是皇帝,你还要别人帮你报仇啊!谁有那么大的本事。”
  小皇帝声调略微高了些,不过,他本来就病着,吃了东西就吐,所以现在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偏生还吃不下,哪怕再激动,声音再如何高昂,听在了魏溪的耳朵里,也就比蚊子的声音大了那么一点点。
  他说:“知道我是皇帝你还揍我。”
  魏溪懒洋洋的回答他:“我揍你,和我帮你报仇是两码事。”
  小皇帝气得几乎要吐血,他算是明白了赵嬷嬷说过的一句成语,叫做‘厚颜无耻’。恩,小皇帝认识的人中,也就魏溪敢明目张胆的对他不敬了。当然,皇叔和皇叔的那些儿子们不算。
  魏溪久等不到皇帝说话,她对皇帝的寝宫也没多大的兴趣,更加富丽堂皇的地方也见过,也就看不上行宫的这点摆设了。
  皇帝不说话,她倒是没话找话了:“你知道贤王四怎么说你的吗?”
  秦衍之还没从恶霸魏溪的打击中缓过来,有气无力的回答她,“皇叔?不知道。”
  魏溪笑嘻嘻的俯下身子,凑近他的耳边,轻声道:“他说你顽劣不堪,唯我独尊,桀骜不驯,暴戾恣睢,专横跋扈,倚势凌人,恣意妄为,妄自尊大,自私自利,好逸恶劳,鼠肚鸡肠,尖酸刻薄,挥霍无度,才疏学浅,坎井之蛙等等。”
  秦衍之眨了眨眼:“好多我都听不懂。”
  魏溪立起身子:“哦,一无是处懂吗?”
  秦衍之垂下眼:“懂。”
  魏溪根本不给对方装傻的机会:“恩,你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傻子。”
  如果说先帝在世之前,这些个成语小皇帝听得少也懂得少,那么在先帝过世之后,太皇太后对后宫的把持,几位王爷们毫不掩饰对皇位的渴望,宫人们的见风使舵就像春风,催着小皇帝这颗种子疯狂的滋长。他不懂,他会暗暗的记得,然后问太傅,问赵嬷嬷,甚至问穆太后。
  “朕是皇帝。”秦衍之还在抵抗。
  魏溪太了解对方了,或者说她了解成年后的皇帝,研究过他从出生到掌权过程中的所有大事,甚至分析过小皇帝成长过程中的心理变化。
  她也不拆穿对方的自欺欺人,只问:“世子推你下悬崖的时候说了什么?”
  小皇帝不说话。
  魏溪再问:“你告诉你的母后了吗?”
  小皇帝这才呐呐的开口:“……没有。”
  魏溪笑道:“所以啊,你一无是处。是我的话,摔疼了,不管是自己摔的还是被人推着摔的,我都要在娘亲面前哭一哭,如果是被人推的,那就更要大哭特哭,不单要抱着娘亲哭,还要在坏人面前哭,更是要在所有人好人面前哭。这样,他们就都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是坏人被害的,就都会哄我,帮我,还会揍坏人,给我出头。”
  魏溪双手撑在他的头顶,盯着他的眼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秦衍之不得不回视着她,缓慢的问:“……你是让我去跟母后哭吗?我都三岁了,我还是皇帝。”
  “……”
  魏溪恨铁不成钢的一把揪住他肚皮上的一块坏肉,恩,连绷带带皮带肉一起。
  “啊,好疼,快放开我。”
  魏溪冷笑:“你还知道疼啊,疼你怎么不跟我说呢,你说我就知道你疼了,我就会可怜可怜你,暂时不揍你了。”
  小皇帝眼中含着泪,他是真的疼,三岁的孩子能有多少忍痛的能力呢,最主要的是,他不用再魏溪面前假装自己很好,不疼。
  好半天,小皇帝才一边吸着鼻涕,一边抽泣:“你是说,我哭的话,哥哥们就不会欺负我了吗?”
  魏溪淡淡的道:“只是暂时的。不过,你如果哭得好哭得妙的话,说不定以后他们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你了。”
  小皇帝沉默了一下,连续眨了眨眼,轻声道:“我明白了。”
  魏溪最后强调:“在外人面前你要自称‘朕’,在贤王等人面前你就要自称‘我’,懂吗?”
  这下,小皇帝似乎是真的明白了,只差点头:“……懂。”
  “真乖,吃不吃糖?”
  “不要。”
  “不要最好,我还不给你呢,留给哥哥们吃。”
  “…………”
  穆太后在贤王面前稍微出了一口气,可儿子的伤势到底让她心惊胆战,让她看到贤王和世子秦凌的那张脸就忍不住想要掐死他们。
  穆大人是个经历过风雨的人,老而成精。穆太后到底是被太皇太后压制了这么多年,一时之间让她直面贤王,与他对持是有些困难,所以,穆大人又来一计。直接让穆太后发了一道懿旨,送到了杜太傅、章太师和温太保三位顾命大臣的手中。
  太傅、太师与太保三位大人原本就是先帝手下的重臣,在秦衍之出生后,就直接兼任太子太傅太师太保等职。等先帝过世,秦衍之登基,他们就顺势成了三公,是朝廷保皇党最中坚的人物。
  穆太后在懿旨中没说多的,只写了一句‘皇帝病危,速来’。
  小皇帝登基才几个月呢,就病危!这份懿旨吓得三公心惊胆战,放下朝中一切事物,并让内阁暂且分阅奏折,等他们回来后再细细批阅后,才日夜兼程的赶来。
  他们一到行宫,贤王就知道这事不能善了了。
  他没想到在太皇太后的重压下,穆太后居然想用顾命大臣来对他施压。显然,多年对穆太后母子的轻视让他有点轻敌了。
  三公听了禁军统领说明当天事情的始末后,心里都有了一本帐。再听得贤王到来,也不说别的,只言先去探视皇帝。毕竟他们是臣子,没有皇帝还没见到就先拜见贤王的道理。至于太后,哦,这里太后最大,当然先来拜见太后了。
  小皇帝迷迷糊糊的又被人弄醒来,首先就看到穆太后,不由唤了一声:“母后~~”那声调,说有多孺慕就有多孺慕。
  再一看后面,瞬间就眼泪泛滥,“太傅,朕……朕没哭!”没法子,太傅是三公中最疼他的一位,从出生开始起,太傅就时常在他身边晃悠了,所以小时候有什么委屈,先帝不知道的,太傅都知道,小皇帝也习惯了在这位老人家面前撒娇耍痴。
  小皇帝这么一哭,太傅就老泪纵横,再一看对方身上五花大绑似的绷带,只差同时泪奔了,还没大哭呢,就见小皇帝看到恶鬼似的,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喊:“凌,凌哥哥……哇,你不要推我,我不要下去!我再也不敢自称‘朕’了,我也不做皇帝了,你不要推我,我不要死……”
  所有人相信,如果怕皇帝太小受不住痛苦被强制绑在了床上的话,他一定会挣扎着跳起来,离秦凌有多远就跑多远呢。瞬间,三位大臣看向秦凌世子的眼神都颇为不妙,同时,贤王的脸色就彻底的沉下来。
  ☆、第十二章
  穆太后在先帝在时独宠多年,证明她本身就是个聪明人。聪明人总是善于把握机会,难得自己儿子示弱一回,穆太后顺杆子就抱着儿子脑袋一起哭了起来。
  “我苦命的皇儿啊!我们不做皇上了,他们谁要谁做去!不做皇上,说不定你还可以顺顺遂遂的活到老,不会被那些子有心人污蔑,不会被兄弟暗害,更不会……死无全尸啊!”
  这抱头痛哭的情景,这哭诉的内容,还有这说话的人,三管齐下顿时就将贤王父子置于火架子上烤了一样,贤王更是浑身被针扎了的难受。以前看不出啊,这皇嫂挺冷哭的,皇兄至今就一个儿子,该不是一宠信别的嫔妃,皇嫂就张开水漫金山*吧?
  当然,贤王也不能由着对方胡言乱语的嫁祸他们父子。本来想要反驳的,一开口穆太后那哭声就跟魔音灌耳似的,偏生她贵为太后了,年纪其实也不大,正是风韵犹存的时候,那嗓音如黄莺唱歌一般,抑扬顿挫时有时无,一会儿高亢一会儿低鸣,让贤王想要打断都无从下手,最后只能呐呐的吼她一句:“太后娘娘,请慎言!”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杜太傅当即就抖着山羊胡子,问:“皇上,您是被世子殿下亲手推下悬崖的吗?”
  小皇帝在穆太后怀里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了太傅的话只摇头,“……不,不是!”众大臣心里不由得哀叹,扶不上墙啊,还没哀叹完呢,又听到对方断断续续给贤王世子插刀,“凌哥哥说了,我敢告状,下次他就让踏雪踩死我再丢下山崖,我怕……母后,我怕死,我不要死!”哇哇哇,哭得好不伤心。
  别说贤王气得要吐血了,连躲在父王身后的秦凌都忍不住跳了起来,指着对方大骂:“皇上,你不要含血喷人。”
  小皇帝一看到秦凌的脸,“哇……”的吓得大哭,埋在了穆太后怀里头也不敢抬了。
  杜太傅更是对秦凌怒目而视。
  章太师是个直脾气,平日里就很看不惯太皇太后偏袒其他儿子的习惯,架不住太皇太后在后宫把持多年,太监宫女们天性上趋炎附势,没少助纣为虐的说过穆太后母子的坏话。先帝在时,宫人们还有顾忌,先帝去了,那宫里的人只差明目张胆的苛待太后母子了,连带着世家大族也不大看好这一对母子,太师是先帝选的顾命大臣之一,对自己家族的人约束甚多,一言不合就揍得家里小辈鼻青脸肿,直说他们目无君上。现在再一看皇帝的惨状,再看看穆太后那哭得心都碎了的模样,再一思虑现在朝廷的现状,心里的火气啊那是腾腾的烧啊!
  当下就拦在了龙床之前,直面贤王父子:“贤王殿下!世子殿下的确有暗害皇上之心,皇上惊惧更不会存在污蔑的可能,如今真相大白,贤王殿下还准备包庇秦凌这等狼子野心之人吗?还是,秦凌的一切举动具是贤王殿下您的受益?毕竟,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先帝再无子嗣,皇族中谁人是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也不言而喻!秦凌的所作所为还可以说是年少无知受人蛊惑才犯下滔天大祸,可贤王殿下您……那就是实打实的谋害圣上,妄图取而代之的罪名了!”
  穆太后说秦凌残害帝王,贤王可以说是小孩子胡闹,可顾命大臣说贤王谋害圣上,那就不是随便说说了。说白了,穆太后就一介女流,影响有限;章太师们是朝廷重臣,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大臣们的生死。
  当然,他们决定不了贤王的生死,不过,他们可以影响朝中大臣们对贤王的感官。先帝去世才几个月,皇叔就暗杀皇帝侄子,自己取而代之,在史上可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别说生前就要招人诟病了,死后那也是被人在坟墓上吐唾沫的。
  贤王之所以是贤王,那对名声的着重可不是其他皇族成员能够比拟。面对莫须有的罪名除了戳中心中隐秘渴望的慌乱外,更多的是看清了顾命大臣们拥簇秦衍之为帝的决心。
  想要当皇帝必须有几个要素,最重要的是你得有身份。这个身份就是皇族子弟,皇帝必须是世袭制的,你可以不是直系,不过你得是皇族子弟。再有的,就是有权,掌握实权你才有话语权。最好的捷径,你有兵权。有了兵权,你可以强取豪夺可以霸气侧漏。很显然,贤王没有兵权,先帝也不会脑子抽了的给自家兄弟兵权。所以,贤王在众多皇族人中间,最出类拔萃的是他的贤名。文官爱名声啊,一个爱好三顾茅庐不耻下问的王爷,可以满足他们自视甚高的虚荣心。所以,贤王在文臣中的名声非常好,比先帝好多了。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贤名也会成为别人攻坚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