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乐声停后,祭台之下,久久无声。
  魏眠曦不知何时转过了身,怔然的眼里是几分迷惑,最终化成两个字:“阿远?”
  俞眉远没有开口。她身上的汗已如雨下,气息急促,这舞跳得她心里好生痛快。
  台下有何反应,这舞是好是坏,已与她无关。
  舞毕,她行到供案前,躬身向祭台之下的诸人行礼。乾天坛前此时方发出击掌之声。祭坛之前不许高声喝彩,只能击掌示好。掌声如雷如潮,汹涌而至。
  俞眉远领谢转身,匆匆往祭台下行去。
  魏眠曦回神,跟在她身后追过去。
  祭台的高梯是旋转而上,俞眉远在梯上飞快转下,出了祭台。
  ……
  俞眉远跑得很快,魏眠曦追至祭台口时,她早已跑得只剩一点影子。
  他便停了脚步。太阳祭舞明明是俞眉安,他怎会将她与阿远混淆了?
  那厢,俞眉远已经跑到与霍铮约定的地方。
  第三棵树上,花叶间露出一角衣袍。俞眉远仰头叫了声,霍铮便从树上跳下,笑吟吟看她。四周的树木良多,繁茂阴凉。
  俞眉远觉得奇怪。
  “你为什么要藏在这棵树上?”
  这棵树并不是最繁茂的,也极容易被人发现。
  “因为这棵树正对着太阳祭台。”霍铮拍下自己衣裳上的落叶,答道。
  只有在这棵树上,他才看得到她跳舞。
  “我跳得怎样?”俞眉远心里了然,忽然问他。
  她在这瞬间有了种怪念头。别人她不管,她只想知道自己的舞在他眼中……算不算好?
  “你的舞……”霍铮仔细想了想,很认真夸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祭舞。”
  说着,他带着她往林中人少之处行去。
  俞眉远被他夸得像喝了一壶浓浓的蜜液,满心雀跃,似乎忘记所有沉重,回到了曾经无忧虑的少女时光。
  赤金面具戴得久了颇闷,林子深处人烟罕至,俞眉远抬手揭开了那张面具,露出张笑得甜美的脸。
  “霍铮,你帮了我很多次,我很想知道原因。你为什么总是帮我?”俞眉远问他。
  阳光正灿,她从祭台上下来,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子,鬓角的发丝贴着双颊,还像小时候一样有些卷。
  “我帮人不问原因,瞧得上的人,我便帮!”霍铮心情不错,脸上笑嘻嘻的,眼含戏谑,双颊上笑出的酒窝有几分孩子气。
  那身庄严冕服此时仍掩不去他骨子里的恣意灵魂。
  这男人鲜活明亮,像山林间掠过的鹏鸟,志在四方。
  “瞧得上的人?何解?”俞眉远仰头问他,脸色发红,气息微促。
  一定是因为祭台卖力的舞,不是因为他。
  只是,她心里似乎在期待某个答案。
  “你!猜!”他坏心地挑了眉,认真看她的表情。
  微微失落浮起。
  就在这一刻,俞眉远肯定了一件事。
  她爱上他了。
  没有任何征兆。
  ……
  俞眉远不自在了。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她心里过了,悸动而羞涩,像个普普通通的姑娘,而不是个重生而归,前前后后活了四十多年的妖怪。
  他明亮照人,直印到她心里。从东平相识到今日,他们共过患难,同过生死,有着旁人难及的默契,这便是她上辈子梦寐以求的感情。
  何时到了她身边,她竟今日才察觉。
  察觉了,她又害怕,生怕上辈子的故事再演一遍。
  可他不是魏眠曦,他是霍铮。
  俞眉远脸色红红地怔在原地一动不动,霍铮瞧着奇怪,用手在她眼前挥挥。
  “阿远?你发什么呆?”他奇道。
  俞眉远一醒,便见他弯腰将脸凑得近来,她很快转开身,闷道:“没事。”
  前一刻还笑靥如花,后一刻却成苦瓜,霍铮摸不准她的心,正要开口,便闻见林中一阵树叶簌响。
  俞眉远也注意到了。
  有人朝这里来了,还是个会武功的人。
  “殿下。”来的人是左尚棠。
  “出了何事?”霍铮目色一收。能让左尚棠寻到这里找他,定然有事发生。
  左尚棠脸上毫无笑意,透出急色,他看了眼俞眉远,便附到霍铮耳边。
  情况危急,他顾不了许多了。
  只听了两句,霍铮面色彻底变了,再不复先前轻松。
  “阿远,这条路到尽头就是漱玉斋,你姐姐在里面等你。你进去后不要再出来,让人把宫门紧闭。”霍铮转身朝她急急交代了一句,“宫里会出些乱子,你不用担心,快去。”
  能叫霍铮闻之色变的,必定是特别棘手的事。
  俞眉远满腹疑问要问他。
  他却轻轻推了下她的肩,摇摇头,只让她去漱玉宫。
  忽然一阵轰响传来。俞眉远与霍铮同时望去,乾天坛处的天空升起一股淡红烟雾。
  “糟了!长宁也在乾天坛……”左尚棠目光一改,不等霍铮动身便已离弦之箭般朝那处掠去。
  霍铮再难顾及俞眉远,只喝了声:“快去。”
  他就折身施轻身跟着飞去。
  俞眉远蹙紧了眉。
  左尚棠对他的耳语,其实她听到了。
  燕王谋逆弑君。
  ☆、第117章 神箭·俞四娘
  俞眉远往漱玉斋方向走了一段距离,脚步却越放越慢。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夹着金铁交鸣的杂乱声响,搅得她心难安。
  这一世与上辈子的记忆已经差得太远,萨乌还未进犯,燕王霍远庭的叛乱提早了好几个月,并选在了这样的日子直接弑君。
  俞眉远倏尔停下脚步,转过身。
  身后,远空的淡红烟雾升腾到高空渐渐散开,霍铮的身影早就不见。
  犹豫了一下,她往回跑去。
  不自量力也罢,不知死活也罢,她做不到独善其身。只要想想,上辈子她如果没有救下魏眠曦,那么整个大安朝将面临的局面,她便心有余悸。燕王霍远庭既然会选择在萨乌进犯之机进攻兆京,致使大安朝内忧外患,便足以证明此人丝毫不将江山黎民放在心上,他眼里只有权势富贵。
  这样的人一旦夺了皇位,带来的只有灾难。她不懂政治,不知权谋,只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上辈子为魏眠曦做过的那么多事中,万隆山上箭射燕王,救下魏眠曦是她从未后悔过的一件事。
  如今也一样。
  惠文帝不能死,大安朝不能乱。
  更何况,霍铮也去了。
  不管能否帮到他,不管将要面临怎样的险境,她都不想躲起来。
  玄衣朱裳的人影掠起,化作电光疾驰而去,转眼之间,俞眉远身影已失。
  ……
  承天坛前已乱作一团。
  场面失控。
  红烟是毒烟,吸入后可至人昏阙。天祭舞之后是民间献上的彩烟巫祈舞,坛前行舞燃烟,以示太平盛世。谁料这批祈舞者一半人是由刺客所扮,而彩烟事前被人下了毒,炸到高空之后,被风一吹,朝着坛外散去,瞬间将外面站的官员命妇与后方的百姓连同外围守卫的羽林军迷倒一大片。
  此时承天坛前广场上歪七竖八地倒了许多人,没晕的人也都仓皇失措地往外逃去。数十名身着彩衣的人从祈舞者行列中腾空而起,不顾一切地朝坛前站着的惠文帝攻去。他们手持刀剑利器,动作灵敏,身手了得,目标十分一致,就是惠文帝的命。
  这些人显然并非普通兵士,倒像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下手皆是杀招与阴式,又快又狠,转眼间已将坛前的护卫清理了大半,眼见就要闯到惠文帝身边。
  惠文帝已将崔后拉到身后,身边有几名太监与羽林军护着,正往旁边退去。有个刺客纵身一跃,冲到了他们后退之处,截断他们去路。
  手起刀落,站在最后的太监不及避让,被一刀劈在胸口,滚热的血液溅了那人一身。
  那人杀红了眼,又举刀砍去。
  后路被断,惠文帝只能带着崔后往另一侧冲去。
  那一侧的瑰仪匾下,站着皇子皇女并后宫嫔妃等人,此时许多人已经吓得软在地上,尖叫声与哭泣声不绝于耳。
  “长宁,先跟我走!”左尚棠已经赶到,他谁也没顾,直落长宁身边。
  “不……救父皇母后,先救他们。”长宁瞪大眼,摇着头,脸色惨白,死死压抑着恐惧,不肯和左尚棠离开。
  左尚棠见她倔强不听劝,气急败坏。
  他转头看了看惠文帝,帝后二人已被逼靠近他们,连带着刺杀他的人也跟着涌来。这里人多碍事,那些杀手刀下无眼,只要挡路之人不管是谁皆是一刀毙之。
  情势越加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