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现下崔英躺在躺椅上,正在吃着白如初雪,细滑如豆腐的冰酪,身旁两位侍女手中不停歇的在给他打着扇,听完侍卫的汇报之后,他抬眼问了一句:“可看清了确然是那间芙蓉石店铺的掌柜?”
  侍卫垂手回答:“看清了。奉了大人的令,属下每个月都会去洛川郡中的各商铺催缴税款,这个掌柜的属下是经常见的,确实是他无疑。”
  所谓的税款,其实也就是保护费了。自打崔英出任洛川郡的太守之位之后,各种巧立名目,非但是各商铺每个月必须上缴一定银钱之外,便是进城出城都有过路费,过桥也有过桥费,所得之银钱则是全数给了崔浩,以为军需之用。
  “这个掌柜的姓王罢?他一个人来的?”崔英用银勺舀了一勺冰酪放进口中,慢条斯理的问着。
  姓王的掌柜,极有可能就是太原王氏一族之人。不然好巧不巧的,那里会前两日王隽和司马玥刚到,这个掌柜的今儿个就送了什么芙蓉石来?指不定就是想通过这事来给王隽他们传达什么消息,或者是送了个什么人来给他们相见呢。
  “没有,”侍卫神色恭谨,“还有两个伙计,他们手中抬着装有芙蓉石的木箱子。”
  “那这两个伙计你可认识?”
  侍卫迟疑了一下,努力的回想着,而后方才回答道:“有一个伙计我是识得的。往常我去他们的店铺之中时,都是他站在店里招呼客人的,至于另外一个伙计,他一直垂着头,我并没有看清他的样貌。”
  “呵,”崔英坐直了身来,面上微微的冷笑着,“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王隽自认聪明,他找不着王鎏,就想表明自己的身份,引了王鎏来找他。螳螂捕蝉,却忘了还有个黄雀在后。这个伙计定然就是王鎏无疑了。”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肃穆了起来,纷纷着:“点齐一千兵马,去王隽休息的院落外面围着,等候我的指令。现下既然蝉都已经出现了,也是时候收网了。”
  侍卫迟疑了一下,但终究还是低声的问了出来:“那可是太子太傅,还有端华公主,大人您若是直接带人去他们那里拿人,岂不是会得罪他们?”
  “怕得什么?”崔英冷笑一声,“洛川郡离着京城远着呢,这里便是发生了什么事,上头又哪里会知道详细了?在京城的时候是太子太傅,端华公主,到了我这洛川郡,我让他是什么他就是什么。你没见过他们各自只带了一个随从?便是再厉害,双拳难敌四手,我这边点齐合郡人马,难道还怕他不成?”
  一面又瞪着那侍卫,提高了一声喝叫了一声:“还不快去?“
  侍卫答应了一声,转身自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过来回禀了,说是已经点齐了一千士兵,等着太守调遣呢。
  崔英一听,随手将手中装着冰酪的琉璃碗放至一旁,自躺椅中坐直了身子,起身带着这一千士兵就去了专供王隽和司马玥休息的院落。
  门口的守卫自然也都是崔英的人,一见他来,也没有阻拦,直接让他进去了。
  彼时花厅中的两扇木门正是紧紧的关闭着的,这便更加坚定了崔英心中所认为的,王鎏正是想借此之机来见王隽,而后将他手中掌握的那些证据都拿给王隽。
  只是洛川郡这里早就是在他的全盘掌控之下了,便是王隽和司马玥真的拿到了那些正剧又如何?天高皇帝远的,直接结果了他二人,到时一道奏疏上去,只说是洛川郡这里山高水恶,气候恶劣,王隽和司马玥两个人不幸暴毙,或者是出了什么事故就好了。便是庆隆帝想追究,再过得些时日也不知道他到底还在不在那位子上坐着呢。
  崔英心里主意打的好,当下眼神一扫站在他身旁的两个侍卫,那两侍卫会意,也没有开口,直接上前就推开了那两扇紧紧关闭的木门。
  崔英随后抬脚走了进去。
  王隽和司马玥现下所住院落之外的守卫都是他的人,是以他知晓,王掌柜的和他的两个伙计虽然是进去了,但现下他们三人却都没有出来。
  倒是正好来个瓮中捉鳖。
  崔英双手背在身后,面上带了志在必得的笑意,提步走进了屋子,目光在屋内一扫。
  但见王隽正坐在椅中端了茶杯喝茶,他的随身侍卫承影站立在他的身侧,司马玥则是站在桌前,和她的侍女一起在看着正摆在桌上的芙蓉石,口中还在点评着。
  至于那王掌柜的则是陪侍在司马玥的身旁,正在和她讲解着什么,至于那两个跟随王掌柜而来的小伙计,则是垂手站立在一旁。
  门猛然的被推开,声音也不小,一时屋子里的众人全都或抬头,或转头望了过来。
  王隽一眼瞥了过来,随即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一旁的案上,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不徐不疾的开了口。
  “不经我的允许,带人私自强闯我这里,崔太守这是何意?”
  崔英自打一进来之后,目光就只在那两名小伙计的身上转悠。
  这两小伙计皆是生的一副普通人的眉眼,放在人群里也并不会再去望第二眼,可是现下崔英却是一直死盯着这两人,对于王隽的问话压根就没有去理会。
  怎么会,这两小伙计怎么看都不像是王鎏啊。难不成是他估算错误了,这王掌柜的当真只是带了这两个小伙计来给司马玥送芙蓉石的,而不是借此为由让王鎏过来见王隽的?
  王隽见崔英不理会他的话,当下也不再开口说什么,只是对着承影轻轻的一挥手。
  承影会意,上前两步,伸手就要去抓崔英的肩膀。
  崔英只是个文人,并无半点傍身的功夫。他身侧的两名侍卫见状,自然是要去阻拦的。但莺时早就是在司马玥的授意下晃神过来阻止了那两名侍卫的阻拦动作。
  于是承影蒲扇般大的一只手最终还是畅通无阻的拍上了崔英的肩膀,随即五指一收,微微的那么一用力,立时就只听得崔英吃痛的声音传来,同时目光也终于从那两名小伙计的身上转到了王隽的身上来。
  王隽对于他的痛呼声恍然未觉一般,只是淡淡的笑道:“崔太守现下可是能听我说话了?”
  随即他敛了面上的几丝笑意,肃然着一张脸,沉声的又问了一句:“崔太守私自带人擅闯我和端华公主休息之处,意欲何为?怎么,难不成是觉得此地离京城路远,便不将我和端华公主放在眼中不成?”
  ☆、89.太守崔英
  随着王隽的话音一落,承影按在崔英肩膀上的手便又猛然的一用力,立时便又有一声痛呼声响起。
  跟随崔英进来的那两名亲信侍卫,以及其他几名士兵见状本想上前来帮忙,但被莺时冷冷的一眼瞪了过去,立时只觉得背上一层白毛汗起,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了。而崔英则是因着疼痛,头上黄豆般大的汗珠一滴滴的就滑过了脸颊。
  他开口想说话,但是承影却是手上一用力,还未开口说的话立时便又化为一声痛呼声。
  王隽却是恍然未觉般,反而是端起了手边的茶杯,依然又慢条斯理的开始喝着碧青的茶水,而后还抬头对着司马玥笑着说了一句:“六安瓜片,难得的竟是谷雨之前采摘的,玥儿,你尝尝。”
  司马玥还真个捧起了自己手边放着的那杯茶,揭开杯子一看,茶水清澈透亮,轻轻的抿了一口,浓而不苦。
  “这茶是不错啊,”她盖上茶盖,也笑着说了一句,“回去之后咱们也弄点这个六安瓜片喝喝。”
  眼角余光却瞥见那边崔英在承影的钳制下,因着痛苦的缘故,面上都微微的有些扭曲了。
  王隽这才不缓不急的放下了茶杯,转头问着崔英:“崔太守,方才之事,你有何说法?”
  “太、太傅误会了,”崔英因着疼痛,头上黄豆般大的汗珠一滴滴的滑过了脸颊,但他一面竭力的忍着痛,一面低声下气的就在说着,“下官,下官只是刚接手消息,说是有人想对太傅和端华公主不利,所以下官这才带着人赶来。因是心中担忧太傅和端华公主安危,一着急,便来不及让侍卫禀报就冲了过去。”
  “哦?”王隽微微挑眉,“如此说来,倒是我误会了崔太守不曾?”
  “不,不,”崔英忙说道,“是下官唐突了,没有事先说明一切,太傅误会下官也是理所应当的。”
  “洛川郡这里确实是离着京城甚远,”王隽此时抬眼望向窗外。已是秋日,窗外的梧桐叶片已然变黄,有风吹过的时候,总会有那么几片叶子慢悠悠的飘了下来,“所以洛川郡这里便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譬如说,崔太守若是因着什么缘故不幸一命呜呼了,我上书朝、廷的时候,完全的可以说是这入秋之后,气候时冷时热,崔太守得了伤寒,不治而亡,到时朝、廷也不会真的遣了人下来查探一番,又或者说是,便是朝、廷真的遣了人来查探,到时崔太守也已化为了一副枯骨,崔太守,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就是赤果果的威胁啊,司马玥瞥了一眼王隽,心里想着,看不出来王隽玩儿这一招还很是熟练的嘛。
  而为了配合王隽所说的话,承影抓着崔太守肩膀的手又猛然的一用力。
  这次力气用的可就大了些,只听得咔擦的一声轻响,约莫是断了臼了。
  “承影,”王隽此时叫了承影一声,“我也乏了,你替我送送崔太守吧。”
  承影这才收回了按在崔太守肩膀上的手,抬手做了个姿势,冷声的说了一句:“崔太守这便请吧。”
  崔英拱手对着王隽和司马玥行了个礼,说了一番得罪,告辞之类的话,而后转身就要走,只是他的目光还只是那旁侧站着的两个小伙计身上打着转悠。
  因着刚刚发生的这一番事,这两个小伙计都一直在抬头看着这边。
  这两伙计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生的壮壮实实,高高大大的。崔英一开始也曾经怀疑过这其间是不是会有一个人其实是王鎏假扮的?只是王鎏身形却甚为矮小,且是瘦弱,便是他再想假扮,面上是可以做手脚,但这身形和体格想来却是无法做手脚的。所以这两个伙计肯定都不会是王鎏。
  可是怎么会?崔英心中一阵阵的失落,难不成他真的猜错了王隽的用意?
  不过王鎏并没有来找王隽也好,至少他和崔浩往来的那些书信就不会落到王隽的手中。王隽寻不到他的把柄,过些日子自然是会和端华公主离开洛川郡的。
  崔英只觉得肩膀那里痛的厉害,心里懊悔着,若是早知如此,刚刚就不过来的。来了之后半点线索没发现,反倒是受了这么些罪。
  而那边王掌柜的领着两个小伙计也在向王隽和司马玥告辞。随即便也转身出了门来。
  出了院门口的时候,王掌柜还领着那两个小伙计笑眯眯的对着崔英行了个礼,而后方才转身自去了,直把崔英气的暗自里咬牙不止。
  回了住处之后,侍卫立时就请了大夫来给他接骨。咔擦一声响,痛的他冷汗一身。只是骨头虽然是接上了,到底肩膀那里还是被承影给按的乌青一片。没奈何,只能找了副膏药贴着,而后心情甚是郁闷的躺在榻上休息着。
  他总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一时想不出来罢了。而后他迷迷糊糊的躺在榻上睡了过去,睡梦中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箱子!那个箱子!
  他进去的时候,眼角余光曾经瞥见了一侧角落里放了一只箱子的,当时他只以为那箱子是用来放那块芙蓉石的,也并没有过多的在意。可是现下想起来,那块芙蓉石却甚是玲珑,压根就没有必要用到那么大的箱子来装。再是想想王鎏为人矮小,身形消瘦,完完全全的是可以躲在那只箱子里,连同着和芙蓉石一起被抬进来的。而且现下想想那两个伙计,皆是高高大大,粗粗壮壮的,若真的只是用来抬那块玲珑的芙蓉石的,何必要这样的两个伙计?分明就是王鎏也藏在箱子里面,再加上那块芙蓉石,分量太重,所以这才需要这样两个高高大大,粗粗壮壮的伙计。
  崔英想到这里,立时就起身坐了起来。待要点齐人数,去王隽那里捉拿王鎏,可是肩膀那里的疼痛还在。而且今日与王隽这么正面一交锋,他也算是看明白了,王隽这个人,狐狸一般的狡猾,只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既然敢让王掌柜带了王鎏过来,那自然就是有把握,就算是他现下带了士兵前去王隽那里搜查王鎏,那定然也是搜查不出来的,指不定还得受他的一番羞辱。
  毕竟冒犯太傅和端华公主的罪名还是不小的,现下崔浩毕竟还没有起事,明面上他也不好真的把王隽和司马玥怎么样。
  崔英一时只懊恼的狠狠的一拳砸在了榻上。
  他当时怎么就没有好好的注意到那只箱子呢。但他立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忙叫了门外的侍卫过来,如此这般的附耳吩咐了几句。
  而如崔英所料想的一般,当时王鎏确实是暗藏在了那只箱子里,连同那块芙蓉石一起,被暗中的抬到了王隽这里。
  崔英令人闯了进来的前一会,王鎏还在和王隽汇报着这几年芙蓉石的所得被崔英转移到了何处,他和崔浩之间是如何的勾连之类的。但随即王隽便让他躲藏到了一侧屏风之后。
  因着王隽听到了院外纷乱的脚步声,猜测是崔英收到了消息,赶着来抓王鎏。所以崔英在这外间一边被承影大力的按着肩膀受苦,一边心中暗自懊恼自己猜测错误,不该莽莽撞撞的跑到这里来受这种苦的时候,其实王鎏和他之间一直就只隔着一扇屏风而已。
  而等到崔英离开之后,王鎏便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屈膝对着王隽跪了下去。
  “多谢族长活命之恩。”
  王隽示意承影扶了他起来,安抚着:“你忠心为我王氏一族,我心中已是知晓。我且问你一句,往后你有何打算?若是想继续行走仕途,我可助你往上更进一步。“
  王隽既然如此说了,若是王鎏真的还想行走仕途,那往后他的仕途定然是会一帆风顺的。
  但王鎏却是摇了摇头,面色蜡黄的面上竟满是疲倦之色。
  “宦海浮沉,我已厌倦。此后自是再也不想踏足官场一步。只想择一清净之地,竹篱小径,安稳淡然度此一生便了。”
  其实王隽也是有此心思的。虽然现下他顶着这太子太傅的名头,在外人看来,三公之一,艳羡都来不及的,只是他其实也很厌烦这些。于他而言,他只想早些了解完这一堆烂事,而后和司马玥成了亲,去桃花岛避世去。
  “也好,”王隽便点了点头,“待此间事了,你便可自行离去。”
  王鎏行了个礼,下去歇息去了。而王隽则是望着桌上的那一沓账本和那一叠书信。
  账本自然是这些年洛川郡芙蓉石真正的进项,而那一叠书信则是崔英和崔浩之间互相往来的,里面详详细细的有崔浩让崔英如何大量开采芙蓉石,如何将销售芙蓉石的所得作为崔氏一族起事的军需准备之类的。光是这沓账本和这叠书信,但凡只要是上交给了庆隆帝,就已经足够他给崔英和崔浩定罪的了。
  司马玥就问着王隽:“那现下我们该怎么做?”
  “将崔英绑了,连同这些账本和书信一起带回京交给庆隆帝。”王隽回答的有几分漫不经心。左右现下庆隆帝让他做的事他都已经做了,等回京之后随便找个由头不做这劳什子的太子太傅,而后无官一身轻,携了司马玥离开京城。至于其他之事,他并没有任何兴趣参与其中。
  不过他随后便又想起一事来,便说道:“刚刚王鎏曾提起,说崔英开采了大量的芙蓉石堆积在一处,左右明日我们无事,便去将这些芙蓉石找出来,到时也是个物证,王鎏更加抵赖不了。”
  ☆、第90章 事发突然
  崔英将芙蓉石藏在了自己郊外的别院里。
  这处别院走的是小巧玲珑的路线,占地倒也不大。且多为山水花园景致,屋子也就那么几间。
  依着王鎏所说,那些芙蓉石就别崔英藏在了这几间屋子里面。只是等王隽和司马玥进去的时候,只见屋子空空,别说是芙蓉石了,便是连快鹅卵石都没有的。
  司马玥当时就在疑惑着,难不成是王鎏骗了他们?可是不能啊,王鎏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就是为了揭发崔英贪墨,与崔浩勾结的事实,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事上骗他们?
  又或者是崔英得知了信息,提前将这些芙蓉石给转移走了?只是这些是芙蓉石的原石,块头甚大,依着王鎏所说,而且此处堆放的芙蓉石原石数量也不少,崔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一一的将这些芙蓉石都给转移了的。
  而此时王隽已经微微的蹙着眉,在屋中各处仔细的查看着了。司马玥紧紧的跟随在他身旁。
  这几间屋子从外面看来,倒也是精致奢华的很,可是推开门走了进去,却是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唯有四壁白墙而已,里面若是有什么东西,自然是可一览无余的。所以司马玥实在是不明白,王隽这当会对着面前的这堵墙到底是在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