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申时四刻,一家人在花厅内吃完晚膳,都没回各自的院子, 齐齐在花厅里守岁。
  今年王氏雇了一个戏班子, 晚膳过后一家人齐聚在花厅内听戏消磨时间,晚上还有一顿饺子, 全家人吃过饺子之后才算过了这个年。
  台上正演绎着一出叫做笑金枝的戏,讲的是一位公主和驸马被迫成婚后从相看两厌到相敬如宾的故事。
  大家看得津津有味,萧老爷子和萧屹川两人的表情都不大自然。
  一个之前娶过顺和长公主, 一个娶了蜀国和亲公主慕玉婵,自然观看的时候多了一分带入。
  萧屹川的话, 慕玉婵懂得他尴尬什么,他们两个就像那出戏里那样, 到处都是摩擦。
  萧老爷子的话, 让人不明白, 传闻中老爷子和顺和长公主恩爱异常,怎么萧老爷子会露出这样复杂悲情的神色?
  这不是小辈儿该问的, 好在这出戏演得也快,紧接着演起了精忠报国、征战沙场的曲目。
  家里的男人们看得津津有味儿, 女子们对这个兴致缺缺。王氏提议,她们娘几个打一会儿马吊。
  娘四个正好凑一桌,丫鬟们摆放好马吊桌,几人摸了风也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二弟媳是承恩侯的女儿,在闺中的时候只喜欢舞文弄墨,不擅长打牌。
  三弟媳是商贾之女,平日里最爱拿这个消遣,所以有着一手高超的打牌技艺。
  王氏牌风平平,有进有出。
  慕玉婵打小喜欢看母后打牌,多少耳濡目染了些,起初因为不太摸得清大兴马吊的规矩输了一阵儿,等轮了两圈熟悉后,就很少输牌了。
  打了一会儿,二弟媳已经输了不少,加之怀了身子,这会儿也坐累了。
  她脸一红,莞莞道:“娘,我想歇一会儿。”
  老二媳妇现在怀了身子,王氏不想她累着,便不让她在牌桌上继续,只是剩下三人打起来没什么意思,这场子估计得散。
  没想到萧延文上前躬身道:“娘,若不嫌弃,儿子替我夫人陪您玩一会儿。”
  都在兴头上,王氏当然同意。
  萧承武看二哥上了牌桌,手痒得厉害,好说歹说把妻子挤走了。
  慕玉婵一看,虽有些不舍还是朝萧屹川开口:“你也陪娘玩一会儿吧。”
  有这么好的机会让老爷子和萧屹川曾近父子感情,王氏也立刻让了位置:“我也累了,你们跟你们爹爹打,我在旁边儿看着。”
  就这样,牌桌上一下换了四个人,打牌的风格气势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萧延文记性奇好,最擅记牌算计,从上桌之后就开始赢,时不时会给老爷子放放水,但对于哥哥和弟弟并不手软。
  萧屹川与萧延文不相上下,他牌风一如带兵打仗一样凌厉,并没有让着谁。
  萧承武没有得到媳妇的真传,先前媳妇儿赢来的厚厚一摞筹码全都给倒退了回去。老三媳妇几次想支招,耐着长辈们都在,只好干着急。
  老爷子也是输家,他脾气急,被萧屹川碰了几个杠之后,脸颊有点开始红了。
  慕玉婵坐在萧屹川身边,用脚尖儿轻轻踢了踢他,萧屹川一副波澜不惊地模样,当做没看见,铁了心不让牌。
  老爷子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游移不定了好一会儿,沉声道:“八条!”
  慕玉婵又坐进了些,轻咳了下,素手一伸,提抓起了一张三万。
  萧屹川一偏头,两人的眼神暗暗有了交汇。
  “出这个。”慕玉婵朝萧屹川使眼色,让他给老爷子放水。
  萧屹川手掌一抬,立刻扣住了慕玉婵的手腕。
  慕玉婵手腕一紧,像是被锁链禁锢住了似的,动也不能动了。
  萧屹川把慕玉婵的手带下牌桌,故作亲昵的按在大腿上:“你那张不对。”
  萧屹川的大腿结实粗壮得很,慕玉婵感觉像是摸在了牛腿上,心里一慌,乱了阵脚。
  萧屹川旋即用另外一只手轻轻一推,三张八条落地:“杠。”
  就算再不会打牌的人也能看出来,从上桌开始,老爷子和萧屹川两父子就开始针锋相对。只是老爷子牌技不如萧屹川,一直处于下风。
  眼下萧老爷子终于忍不住了,牌面一推,恼道:“杠杠杠,你是杠上瘾了还是杠成精了?”
  萧屹川面无表情:“牌桌无父子,莫非爹想让我让着你不成?”
  这话说得萧延文脸色一凛,只好做这个和事佬,上前扶着老爷子:“也是凑巧了,父亲的单张都能跟大哥手里的牌凑成一套,我看也该换风了,大哥,我与你换位置,我去父亲的上家。”
  萧延文这是打算给老爷子喂牌。
  老爷子也是个好面子的人,自然听得出二儿子的意思,挥开萧延文的手:“不必,你当我哪个儿子都像你这么孝顺吗?”
  萧屹川无动于衷的脸上有了松动,萧老爷子这样的话他即便从小听到大还是不会习惯,还是会觉得刺耳。
  他站起身,成年后的萧屹川已经比老爷子高出了一头,他俯视着父亲,目色怛然:“不孝是我大兴的大罪,不如爹说说,我都犯了那些错,值得爹每次都要提起‘不孝’二字。”
  老爷子指骨捏得泛白,喉结发颤,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儿子跟他总是亲近不起来。
  看见他,总能看见那个故去已久的影子。
  “住口!你和你母亲一样,都冥顽不灵!”
  这句“母亲”当然不是指的王氏,众人心中明镜,这是在说老爷子已故的亡妻顺和长公主。
  争执之声惊动了戏班子,那边不敢再唱,班主停了戏,领着众人纷纷跪在戏台子上,心有余悸。
  王氏见状连忙让管家给了班主打赏,将戏班子送出去了。
  戏班子的人走远了,萧屹川目光回拢,沉沉地对望着父亲的眼睛,一句一顿道:“母亲是当今皇上的胞姐,爹这话莫不是大不敬么?”
  老爷子一拍桌:“怎么?你要去皇上面前告我的状吗?我看你敢!”
  “我当然不会,儿子状告父亲那不就成了父亲口中的大不敬的罪大恶极之人?就算爹打死我,我也是万万不敢的。”
  老爷子怒视着萧屹川,若非他已经成家,媳妇还在这儿,他才不会管他是不是什么平南大将军,定会狠狠斥责儿子一顿。
  事已至此,花厅里也没了欣喜的气氛,萧屹川朝王氏微微垂首,歉声道:“娘,抱歉,我先回去了,饺子你和弟弟弟媳们吃。”
  他走到花厅的山水屏风处,似是想起了什么,站定身子缓缓侧头,声音冷淡而疏离:“你没有资格提及我的母亲。”
  老爷子愤愤一甩袖子,坐在灯挂椅上不说话了。几个孩子上前劝着,慕玉婵走到王氏面前:“娘,我回如意堂看看他。”
  王氏还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道:“嗳,你且去吧。等会儿饺子好了,我让人给你们送过去。”
  ·
  慕玉婵回到如意堂的时候,萧屹川正坐在如意堂的前厅,明珠、仙露、铁牛先前留在了如意堂这边,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将军回来就脸色不豫。
  大年三十,如意堂的前厅挂上了好几盏红灯笼,桌上也换了色彩艳丽的鲜花,他坐在这样温暖喜庆的环境里,那挺拔的身姿反而看起来格外落寞。
  关于萧屹川和老爷子之间的问题,慕玉婵有了大概的猜测,应该与顺和长公主有关。
  至于什么原因,现在还无从查证。此事不便问他,慕玉婵也不会问他。
  若他想说自然会与她提及,若他不想提,她却刨根问底,反而是给别人添堵。
  慕玉婵陪萧屹川静静地坐了会儿,外边传来阵阵的炮竹声,越发衬得如意堂萧瑟。
  不大一会儿,王氏派人过来了。
  仙露捧进来一个食盒:“公主,老夫人派人送来的饺子。”
  萧屹川看了一眼,并没有要吃的意思。
  慕玉婵让仙露把饺子放在桌上,想了想道:“对了,先前我们去东街买的烟花还没放呢,明珠,你去把小库房烟花都拿来。”
  很快,明珠就抱回来一大捆,各式各样的都有。
  慕玉婵拿起一支,走到萧屹川面前:“你给我放吧。”
  慕玉婵只喜欢看各色的烟火,自己却不愿意放,她怕被火苗燎伤,也怕有的烟火响动太大。
  萧屹川一手接过烟花,一手拿起烛台,缓缓站起身:“今日之事……我……”
  慕玉婵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道:“你什么?想道歉是不是?”
  男人不语。
  他是想道歉,慕玉婵是无辜的,因为他们父子之间的问题,让她在大兴的第一个新年变成这样子,萧屹川感觉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