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顾衿……”
  “你走吧,我困了。”她又重复了一遍。
  尹白露站在床边望着她,眉间伤感,等了半晌,才轻手轻脚的关门离开。
  陈湛北站在医院的走廊正等着,嘴里衔着一颗烟,也不点燃,见尹白露出来,他慌忙把烟拿出来朝尹白露走过去。
  “怎么着了?”
  “陈湛北。”尹白露红着眼眶看他,哇一声就哭了。“她不原谅我……说什么都不肯原谅我……我快恨死我自己了……呜……”
  尹白露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是真难受了。
  陈湛北手足无措的拍着她后背,笨手笨脚的,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她,女人之间的友谊他不懂,也看不透。
  等温声哄着尹白露稳定了情绪,他牵着她慢慢往医院外头走,给她塞进跑车里,车里空间狭小沉闷,他又拿自己的夹克给尹白露裹住,把敞篷放下来透气。
  “顾衿还成吗?”
  “不好。”尹白露睫毛上挂着眼泪,摇摇头。“看上去没什么伤,我去问护士,护士只说是从车祸现场转过来观察的,但是就感觉她好像生了很严重的病,躺在那儿,一点生气都没有。”
  “唉——”陈湛北叹气。
  这回这两口子,可真够受的。
  尹白露恹恹的。“旁政他爷爷怎么样?”
  陈湛北也摇头,“不知道,估计也不大好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医院躺着一个不说,家里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儿。老爷子那么大岁数,脑出血昏迷长时间才被发现,真挺危险。
  两个人在车里坐着,一时无话,心情都很沉重。陈湛北想,这三月可真不是个好季节,阴沉沉的。
  医院大门口有车呼啸而入,速度快的哪怕见到拦路的感应杆也一点没减,就那么硬生生闯着进来了。
  黑色的越野车打着斜停在车位上,旁政开门下来。
  陈湛北拿起车座子后头的文件袋,利索下车。
  旁政还穿着昨天时的灰色运动服,站在台阶上,眉间阴沉疲惫。
  陈湛北着急的问他:“怎么样了?”
  旁政嘴唇抿成一条线,情绪很低沉。
  “二次出血又开了一次颅,能不能挺过来……听天由命吧。”
  不知道天黑还是眼花,陈湛北总瞧着旁政嘴角有点肿,凑近了一看,还真是。
  “你……挨揍了?”
  旁政不说话,一只手插在裤兜里。“让你问的事儿问清楚了吗?”
  陈湛北把文件袋给他递过去。“清了。”
  “那什么,先跟你说一声啊,她爸走了,下午两点走的,现在在南屏苑等着火化呢,她受了点伤,说严重也不严重,说轻也不轻,一条胳膊骨折了,脚踝骨也崴伤了,以后能不能跳舞大夫说得看恢复。”
  听到陈湛北说“她爸走了”这四个字时旁政眉头很轻的皱了一下,迅速问道。“顾衿呢?”
  “她……楼上住着呢,病房我也安排完了,大夫怕脑震荡内出血,得观察。”陈湛北挠了挠头,“交警把车拖走了,说是做事故痕迹鉴定。保险公司那边有人跟着。”
  旁政紧皱眉头,“她没撞人,为什么要事故鉴定。”
  “我知道人不是她撞的,但是怎么说也影响公共交通了,调了录像带看了几次,都不能确定说跟她完全没关系。”
  旁政脸色越来越不好,语气不容置疑。“她不是事故责任人。”
  陈湛北怕他发火,赶紧补了两句。“是,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哥们也挺背,就是个超市送货的,现在让人压着呢,白露说白梓卿不想追究对方责任,她也没心思,回头我去趟交警队,跟他们当私事儿处理就完了。”
  旁政低头看了几眼事故现场照片,车头撞的七零八落,当时那么大动静,他真以为那一瞬间车是要爆炸的。
  他把东西扔给陈湛北,发自内心的跟他说了声谢谢。
  等陈湛北走了,旁政坐电梯一路升至十七层,径直走到那间小小的病房外面,他站在门口等了一会,然后无声开门进去。
  顾衿正在睡觉,呼吸声很浅。映着墙上那道壁光,能看到她额头上的一大块淤青。
  针头已经拔走了,细瘦的手搭在被子外面,还贴着刺眼的白胶带。
  旁政悄无声息的目光扫过她额头,眼睛,鼻子,嘴唇,最后是身体,他想不通,明明那么瘦弱的一个身板,怎么好像总是藏着一股巨大的无所畏惧的力量。
  她甚至连死都不怕。
  旁政去拿她床尾挂着的病例卡,认真看了几眼,顾衿依然在清浅呼吸着,她笔挺的躺在床上,睡姿端正。
  旁政放下病历卡,忽然走到床边刷一下拉开了遮光窗帘。中午的阳光从四面八方打进来,刺的顾衿一下眯起了眼睛。
  她睡觉的时候永远都是头向一侧歪着的,他深谙她这个习惯。
  旁政背对着她,声线清冷淡漠。“顾衿,咱俩谈谈。”
  第45章
  第46章
  旁政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白梓卿车祸,送到手术室没有十分钟,他刚想出去看顾衿的情况时,就被一通电话拦住了脚。
  电话那端是一直照顾旁老爷子的阿姨打来的,惊慌失措。
  老爷子下午想出去遛弯儿,到了时间阿姨去书房叫他,谁知道一开门才发现他躺在地上,双眼紧闭,怎么叫都没反应,阿姨按照培训时学的急救措施给老爷子安置好,给总院负责他病情的医生说了情况,这才六神无主起来。
  旁磊因为工作繁重,平日谁也不敢打扰,恰逢赶上旁夫人也不在家,这下彻底乱成一团。
  旁爷爷被送到楼上的特殊病房抢救,检查了几分钟才说是脑出血,需要二次开颅,各方得知消息的人纷纷来医院探病,旁政忙于应付,紧接着手术半个小时签了两张病危通知单,一时他算是彻底把顾衿忘到了脑后,就更别提白梓卿家里那档子麻烦事了。
  北京那边得知消息都特意动了军用机场派人过来探病,连旁磊都从远在b市几十公里外的桥山岛赶了回来,老爷子生死难说这个紧要关头,旁政碍于长子,碍于家里这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更是不能离开半步的。
  抢救长达十几个小时,院长带着口罩从手术室走出来,语气冷凝。
  因为出血,血块压制了老爷子部分功能区神经,手术虽然成功,但是老首长身体能不能挺过来真的难说,只能送到重症监护室先监控着。
  旁爷爷被浩浩荡荡的送进了icu,旁磊带着夫人跟各方来慰问的领导一一交谈之后,这才腾出空来拍拍旁政的肩膀。
  旁磊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你跟我出来。
  旁夫人年轻的时候是b市海总医院的行政主任,这医院遍地都是她的部下,一有些什么风吹草动她都知道,更别提在医院大门口那起子都能上新闻的车祸了。
  外面传的风言风语,说旁家的大公子在外面养了小的,让正室太太遇上,这是不忿开车要撞死人呢。
  旁磊跟旁政一前一后的进了监护室外面的小隔间,拉上百叶窗帘,不怒自威。
  “我问你,顾衿呢?”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儿媳妇竟然不在场陪着,更坐实了那些谣言。
  旁政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顾衿来。
  旁磊见他不说话,心中怒气正盛,抬手就狠狠给了旁政几下。那手是年轻时摸过武器扛过枪的,打的旁政这么硬骨子的一个人愣是压不住咳嗽了两声。
  他嘴角见了血,脸也肿了,可还是依然那么直直的站着,毫不躲闪。
  旁磊气的脸色发白,指着他隐忍大骂。“你可真是我旁磊的好儿子!!!!”
  “你爷爷现在在里头躺着生死不明,你媳妇出了车祸外头传的风言风语,旁家的脸面都让你给我丢尽了!这些年我不管你,不问你,唯一给你安排的事儿就是让你娶了顾衿,可是你自己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连一向护着儿子的旁夫人也冷了脸,她拿着手帕给旁政擦嘴角的血,无奈又心疼。“儿子,咱就非得跟那个白梓卿牵扯不清吗?她到底哪儿好?”
  “妈不懂你们年轻人那些感情,但是老一辈留下的道理就是这个,你娶了谁就得一辈子对谁好,心猿意马三心二意,那是没良心,将来背后是要有人戳你脊梁骨的呀……”
  和白梓卿一起来医院,她爸病危,不管是出于相识多年的情分还是普通朋友的关系,既然听到了消息,谁都会那么做,所有人都认定他在外面跟初恋女友牵扯不清,却从来没人在意这里的前因后果。
  旁政不知道他该跟谁解释,他也不想解释。
  他艰难张了张嘴,疼的钻心。“妈,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们想的什么样?”旁夫人瞪着眼,拿出了很多年不曾有过教育孩子的狠架势。“我就知道那姓白的女人是个扫把星,你只要一沾上她准没好事儿!”
  “衿衿出了车祸是事实,你爷爷现在这样也是事实,旁政,算妈求你了,安稳下来好好过日子吧,行吗?咱们家现在是个坎儿,你爷爷现在这样,你爸也老了,你就是家里的主心骨,可千万千万别再出什么事了。”
  旁磊解开军装的扣子,拉开旁夫人,自己站到旁政面前去。父子两个身高相似,虽然旁磊老了,但是身上威严一点不输。
  “你现在这样做,让我没脸去见顾衿死去的爹。就算将来我躺在地下,我都没底气找我那些牺牲的战友去叙旧,我已经欠了人家一条命苟活了这么些年,现在我旁磊的儿子也不仁义,没照顾好人家闺女,这是咱们老旁家的孽啊。”
  从来都是这样,旁政闭了闭眼,冷笑出声。“收起您所谓的战友情谊吧。”
  旁磊一怔,身体晃了晃。
  旁政一副混样子,抹了把嘴角的血。“顾衿和她妈当初在海岛走了那么多年,您想过去找她们吗?她跟她妈在a市一个月领一千块钱工资养活四五口人的时候您在哪儿?她妈为了在b市买房子四处朝亲戚借钱的时候您在哪儿?您在湛江当您的作战参谋,在海南当您的舰队长,您忙着当您的副司令,您活的顺风顺水,那时候您想起过当年还有为了救你一条命的战友吗?要不是我妈能碰上她们娘俩,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吧?”
  旁磊气的呼吸急促,恶狠狠的指着旁政。“你给我再说一遍!!”
  “少给老子推卸责任!你自己的婚姻经营不好,每天琢磨着那些花花肠子,反倒怪起我来了?”
  父子两个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场面越来越不可控制,旁政像小时候故意惹毛父亲的顽劣孩童,慢条斯理净是捡伤人的话说。
  “到底是谁推卸责任?您老自己欠的债,拿儿子去还,您怎么不脱了您这身衣裳跟您那些战友以身明志啊?”
  旁磊抬手狠狠又抽了旁政一刮子,部队里养出来的那一身正气让他凛然,他恨不得一巴掌打死旁政这个不孝子。
  “老旁!!!!”
  旁妈妈挡住丈夫的手,死死揪着儿子的衣领,都带了哭音。“你能不能别说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懂事儿一点吧,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长大啊……”
  那一巴掌打的旁磊手心都麻了,打的旁政心里的阴郁不快也终于散了几分。他靠墙弯着腰,用双手扶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
  从开始顾衿出车祸,眼睁睁经历一个癌症病人的死亡,然后再到自己亲爷爷被推进手术室被告知生死明不明,旁政心底压抑了太多的情绪,那种情绪作为一个男人是不能宣泄于口的,有承受,有恐慌,有害怕,他唯有用这种看似荒唐的方式来让自己清醒。
  或者说是一种惩罚。
  旁爷爷自手术后又出现了两次危险情况,等一切稳定下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来访的外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旁磊因为工作不得不离开,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是要做出表率来。
  旁政给母亲盖上毛毯,才疲惫的揉揉眼睛往医院走。
  一路飞车赶到医院,直到看见顾衿完好的躺在病床上,病历卡上仅仅有怀疑震荡四个字的时候,他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掉了一半。
  听着她装睡节奏紊乱的呼吸,他说,顾衿,咱们谈谈。
  顾衿睁开眼睛,懒洋洋的躺在床上,丝毫没有装睡被抓包的窘迫。
  “好啊,你想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