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因为卢翠花不让他跟方婉之见面,说两人就算定亲了,在没过门之前也得顾念着礼法。连喻一连去了几次方府都吃了闭门羹。
  连大人后来连门都不走了,直接翻墙,结果卢翠花就拿着碗□□站在墙根底下等着呢。
  她说:“这于礼法不合,于祖宗规矩不合,你今日要非要进去看我闺女,就踩着我卢翠花的尸体过去。”
  面上是一派祥和之态,吐字也是字正腔圆,那架势,就像要为国捐躯一般。
  卢翠花十二岁被卖到画舫做舞姬,卖唱卖笑,个中辛酸自不必说,心心念念下辈子要投生在好人家当一回体体面面的姑娘。如今还没到下辈子,就下意识的将方婉之当成了自己的下辈子。连个面都不肯让连喻见是有些过了,但人因着一个念想琢磨的久了难免有些偏执。
  连大人其实很想一掌拍晕了她,但到底这是自己今后的岳母娘,不好做的太不体面。皱着眉头盯了她好一会儿,又翻墙回去了。
  方婉之透着门缝悄悄的看着,难得看他吃瘪的模样险些笑出声来。
  再说方大姑娘这几天的日子,过的也不甚平顺。为什么不平顺呢?娘家给的嫁妆其中有一样是要姑娘的绣品。实际上就是个枕巾套子,上绣一对鸳鸯。这是京里头的婚俗,对于旁的姑娘而言,这事儿简单的跟吃饭夹菜一样,到了方婉之这儿,那就是要做个登天的梯子。一双手指头扎的洗手都快漏水了也没个鸳鸯模样。
  卢翠花说:“你那绣的是鸟吗?前两天的鸡还像一些,重新绣。”
  方婉之就说:“鸳鸯也就是图个寓意,我这鸟儿也有寓意啊。二娘你瞧,两只水鸟在河里飘着,像不像两双鞋子?水鸟的脑袋是白色的,白头鞋老呢。”
  方婉之的脑袋被卢翠花的小花鞋拍出个硕大的青包。
  “重新绣!!”
  月华在树影之间泻下一地斑驳的时候,方婉之还在跟手上的水鸟较劲。青柳剪了烛心往前凑了凑,嘴上一顿咂舌。
  “小姐,这是大鹅吧?”
  方婉之根本不屑于同不懂欣赏自己的人一般见识,针脚一挑又在手指头上戳了个窟窿。
  她很习以为常的将手甩了甩,挥手示意青柳滚出去。
  她是承认自己于绣工一事上无甚造诣的。但是人无完人,玉皇大帝在一个人的脑门子上点了个福字,就必然要在脚丫子上戳个窟窿。就好比撒泼,她就敢说大京城里没人撒的过她。
  方婉之的厢房没设小塌,平日的睡相也好,躺下了就不会乱动了,所以也就不似一般的大家小姐房里非要留个守夜的丫头。
  青柳自跟在她身边起就睡在隔壁的小间里,只是近日她一直熬夜刺绣,以至于她除了看话本子以外,多了个进房嘲笑她的乐趣。
  明亮的烛火之下投出一片阴影的时候,方婉之正绣到鸳鸯的眼睛。那两只灰不拉几的东西还是长得没个鸟样,所以眼睛也像是个乌起码黑的窗户框子。
  她自己绣的有些泄气,便挺没皮脸的将原由归结到青柳的身上。
  她说“你挡住我的光了,眼睛都没绣好。”
  身后的人影应该是端详了一会儿,挺认真的回了一句。
  “你没事绣靴子做什么?”
  声音清越低沉。
  方婉之手下一顿,又在手指头上戳了个窟窿。
  ☆、第六十一章 二娘,早啊【一更】
  方婉之根本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连喻,但是没想到也是见着了,她还没有傻到觉得自己困迷糊了,由着他将自己的手指头放在嘴里吮干了血,张口问道。
  “怎么进来的?”
  “翻墙。”
  “墙根底下没人守着?”
  “有啊,所以我撒了点迷香。”
  方婉之咂舌,这进来的着实不容易。
  连喻说:“你为什么要绣靴子?手指头都快扎成筛子了。”
  嘴上没说心疼,蹙起的眉头却表现的清清楚楚的。
  方大姑娘没回话,就仰着脑袋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贝齿咬着下唇,心窝里觉得挺甜。
  身为女子,难免会希望对方能说些偶尔的甜言蜜语,便是如现在,两人数日未见,他连句‘想你’都不会说,却总能给她一种踏踏实实的宠溺。
  她欢喜这样的感觉,不花哨,也不生分。
  屋子的烛花跳动了两下,是烛心又该剪了,烛光映照在人脸上,染的气氛不知怎么多了几分微妙。
  连喻端详着方婉之,瞧见她是个家常的打扮,披散着一头青丝,身上因着深秋夜凉披着一件薄棉碎花小袄,领口微微半敞,露出小半截脖子和里面淡粉襦裙的小花边,俏的很。
  方大姑娘被他瞧的极不自在,下意识的用手拢了拢衣裳扣子,嗔了他一眼。
  眼梢挑起,伴着女儿家独有的风情,看的连喻心中一荡,心思也活泛起来。
  也正当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是青柳打着呵欠来剪烛花了。
  连喻直接挥手熄灭了烛火,俨然并非介意旁人知道他入内,只是懒怠被打扰。
  方婉之顿了一下,对外头说。
  “不用伺候了,我睡了。”
  手指紧了紧,无端生出些紧张。
  及至青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往身后的软垫上歪了歪,整个屋子都陷入一片昏暗,但是她能看清连喻的脸,闭上眼睛也能看见。
  凤眼,高鼻,眉峰很英挺,嘴唇的颜色却有些浅,让他看上去有些秀气。多半时间这张脸上都是一幅懒洋洋的倦怠样子,喜欢歪着,坐的时候也没个坐像。他总是那么懒,却又懒出些闲云野鹤的风姿。
  二品官的官袍是很正的红色,鹤兽同年的补子三十几岁的人穿在身上都莫名沉重,穿在连喻身上还是有四九城二世祖吊儿郎当的味道。皮皮说他应卯的时候起的急了,连官帽都是歪的。
  他不是老百姓口中的好官,也不耐烦听人称颂,因为自己就很欣赏自己了。京里大半的铺子都是连家的,每逢有人问他借钱,上朝时他必然会往官袍上打几枚补丁。大灾大难为民筹款却从不肯吝啬。
  方婉之有点想笑,想到这么个东西居然是自己的男人,更加想笑。
  这种笑,挂着些莫名的骄傲和小甜蜜,很知足,又十分的想要宠溺他。
  方大姑娘不知道旁人是怎么相处的,总之到了她这里,连喻就成了任性的孩子,有时候要管着,有时候要惯着,自己怎么骂都好,旁人说一句都要跟人急。
  她甚至有种当了娘的即是感。
  她对他说。
  “王守财最近又胖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偷偷给它吃肥肉,记得遛它。”
  连喻也跟她歪在一个软垫上,显然不想在这个时候聊王守财。
  方婉之的长发铺了一枕,伴着晚秋的夜风,透着一股子淡淡的桂花香气。他侧头挽起她的一缕长发在手中顺着,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这些天他总见不着她,坊间的八卦也没人讲给他听,便是真有人讲了,那也是不如她说的动听。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了二十七载,一旦有了人陪着,就骤然觉得之前的生活了无生趣了。
  连喻说:“婉之,....这些天,我很想你。”
  说完之后还未待对方反应,自己就先闹了个大红脸,好在屋里的烛火熄了,不然连喻定然浑身都不自在的。
  他是不懂说漂亮的话的人,也不会哄女孩子。平日朝堂之中听了太多的奉承话,以至于他觉得这些东西说出来就是很假很矫情的。
  现下也觉得矫情。
  所以说完之后连喻就背对着方婉之不吭声了。
  身后的小人儿动了动,连喻知道是方婉之欠起了身来看他。
  “不好意思了?”
  声音里都带着嗤嗤的笑意。
  连阁老孤芳自赏多年,自认是个没认过怂的,身子一翻转过来道。
  “有什么不好意思,...人都是我的。”
  方婉之还是笑,身子软软的窝进他的怀里。
  “我也想你了。”
  这算是方大姑娘第一次投怀送抱,此时也懒得想什么体统什么规矩,这个男人是她的,她想窝就窝了。嘴角不自觉的上扬着,因为他难得的笨拙。
  两个人亲亲香香的窝在一处,身上都着着有些厚的秋衫,但是谁都不肯动,嘴上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近期的八卦。说到兴头上也斗斗嘴,斗着斗着,也不记得是谁先倾身过来的了。唇舌纠缠之间,满是道不尽的情意绵绵。
  一夜酣睡,方大姑娘是鲜少熬夜的人,昨儿晚上睡的晚了难免起的迟了一些。睡眼惺忪的揉了揉眼睛,她觉得有些热,身上的薄棉小袄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身上的襦裙也睡的有些散,皱皱巴巴的像条腌菜。腰身上是一只横过来的手臂,清瘦,但是十分精壮。再往上端详,就是一张清秀精致的眉眼。
  连喻还睡着。
  方婉之打了呵欠,整个人还是蒙的,脑子里也没怎么转过来。两人在雁南的时候也这么歇着,也没觉得不自在,下意识披了件衣裳就往后厨走。
  好像是要去做饭,心里还琢磨着,早上我俩吃点啥呢。
  方大姑娘脑子不清楚,迷迷糊糊打开门就往外头走。赶巧了卢翠花惦记着她绣的东西,用过早膳便过来找她。
  闺房的大门半敞着,卢二娘只道她是醒了,步子迈进去看见床帐还落着,就伸手掀开了。
  她说:“昨儿晚上让你绣的....”
  绣的什么已经说不出来了,就那么僵在嘴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吓死她了。
  卢二娘抚着心口,连喻皱着眉头,前者如鲠在喉,翻着白眼几近昏厥,后者则是不高兴被吵醒,拥着被子做起来,双手下意识拂过枕边,应该是在找方婉之,看见人没在,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对卢翠花道。
  “二娘,早啊。”
  二娘不早,如果可以,二娘宁愿来的晚一些。
  方婉之是在撸着胳膊在厨房烙饼的时候反应过来这是在自己家的,后厨里的厨子红着眼圈拿着把菜刀在灶台旁站着,一脸壮士割腕的表情说。
  “小姐,您这是要抢奴才的饭碗吗?”
  方婉之摇头,隐隐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怔楞之际,瞧见连喻穿着官袍往里头走,扣子也系的不好,身边还跟着托着官帽的皮皮。进来以后直接抓了锅里饼,一面嚼一面说。
  “今儿起迟了,我得去趟衙门。”
  方婉之下意识的伸手给他理衣裳领子,戴好官帽之后,连喻吻了吻她的额头,挺温润的告诉她。
  “二娘在后院准备跳井呢,你去劝劝她。”
  连喻在临出门前被方婉之狠狠拧了耳朵。
  因为他告诉卢翠花,他们在雁南的时候就是这么睡的。
  卢翠花为此闹腾了几天,闹腾完了之后再也不拦着连喻跟方婉之见面了,瞪着眼珠子一脸不爽的呆在自己房里给未来的小孙子缝衣服。方婉之几次想告诉她,他们两个还没有...孩子是不会那么快出来的,想了几次都觉得不太好意思,便又作罢了。
  一连几日,连喻都是在方家用的早膳,因着不好让人说闲话,每次都是后门进后门出,走了几次之后连阁老有些不满了,怎么琢磨怎么觉得自己像是方婉之从后门抬进来的。
  为此他还作了一阵,耳朵被拧的通红不敢再言语了。
  午夜梦回,他总拿着小铜镜自照,实是不明白如此天人怎么就让个泼妇给糟蹋了。这一感慨就成为了一种习惯,最后皮皮看不下去了,告诉他晚上照镜子容易招鬼才算制止了这种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