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死仙
  秦寿正要夺过字幅,却不想被孟寄瑶抢先一步,拿在手中。
  “休什么,有妻孟氏,不守什么道,什么什么”
  念没几句,孟寄瑶便皱着眉头,停下道:“官人,你写的这是何方文字?为何寄瑶似觉相识,却又不认得?”
  出乎预料的变故让秦寿有口难言,只能选择装傻充愣,闷声不响。
  “该死,我怎么一不小心把简体字给写出来了!”
  “官人似乎很紧张这幅字呢?”孟寄瑶两只流光溢彩的眸子咕噜噜的转着,先前低姿态的伪装全都收了起来,只露出一副笃定的微笑:“莫不是这天书似的文字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秦寿不自然的笑了笑,道:“行书写的不好,倒是让娘子见笑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简体字和行书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个借口虽说有些牵强,却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孟寄瑶微哼了一声,似是默认了秦寿的这种说法。
  “孟家小姐,既然你我商议已定,何不将纸笔归还与我,好让我继续写这休书?”秦寿刻意的忽略了刚刚不小心又叫了人家一声娘子的事实,故意用“孟家小姐”这个生硬的称呼,冷却自己和孟寄瑶的关系。
  “孟家小姐”这四个字,效果比秦寿预先料想的还要好。听到秦寿这样生冷的称呼,孟寄瑶娇弱的身子一阵摇晃,脸色变的惨白一片:“不用了既是官人这般不喜寄瑶,这个家不要也罢!”
  丢下这番决绝的话,孟寄瑶踉跄着转身回房,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有一瞬间,秦寿甚至忍不住想要出言挽留,最终却被那抹有些残酷的理智生生克制住了。
  房门缓缓关上,秦寿知道,只要他肯说一句话,她一定会选择留下,可那句挽留的话,直到房门合拢,秦寿也没有说出口。
  小小一扇门,却轻易封闭了两个世界。
  秦寿呆呆的立在院子里,望着那扇关闭的门,许久许久
  孟寄瑶同意离开,秦寿的心里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么快乐,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空落落的,就像是原本完整的心上,突然缺了一角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房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孟寄瑶已经收拾停当。她身上的那身长裙,秦寿一点都不陌生。她第一次来秦寿家的时候,穿的就是这条长裙。浅浅的绿色,就像是初春时刚刚萌生的嫩芽。
  第一次见面,她给秦寿的印象,就像是这长裙带给秦寿的感觉。她穿着它来,又要穿着它去。她竟是不想带走一点家里的东西么?
  她肩膀上那个包裹很小,能够容纳的东西自是不多。秦寿几乎可以断定,里面的东西一如她来时一般,只有一条纱巾,一把梳子,一面玉佩!
  “秦爷要不要检查一下?”
  孟寄瑶的语调,还有她手上的动作,让秦寿心里很痛。就像是一件原本属于自己最美好的东西,突然间丢失了似的。
  “不不用了,你你走吧!”
  短短一句话,却几乎用尽了秦寿全身的力气。说完这些,秦寿再也不敢去看孟寄瑶,生怕自己只要再望她一眼,便会忍不住出言挽留。
  孟寄瑶默默的把解开的包裹捆好,慢慢从秦寿身前走过,留下一缕幽香,却带走了秦寿的心灵一片。
  她终于还是走了,就如同她来时一般,轻轻的、静静的,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一天,秦寿上工时老是走神,干什么都没有精神,下班回到家里却又浑身无力,懒懒的什么也不想吃,便径自躺在了床上。
  和孟寄瑶相识的一幕幕,放电影似的浮现在他心头。说起来,她倒是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秦寿的事。秦寿之所以要逼走她,也只是源于对她魔门身份的不信任。
  “兴许她不会杀我呢?”
  “可若是她当真要杀我怎么办?”
  心中转着如此这般的烦乱念头,秦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手掌一盏油灯,就那么冷冷的吊在他面前不足三寸的地方。
  “你你是谁?”险些喊出廖伊寒的名字,幸好秦寿反应快,说出了附和自己身份的台词,若不然这条小命便要折在这魔女手中了。
  “哼,我是寄瑶的表姐廖伊寒,你不认识我没关系,只要你认识寄瑶就行!”
  “寄瑶?表姐?我不认识你,她欠你钱不还还是怎样?不管你和她有什么关系,都不应该来找我。我我已经把她休了!”
  这番话明明是早已想好的,为何说出来的时候,秦寿竟是觉得自己的心竟在隐隐抽痛?
  “你你混蛋!”廖伊寒勃然大怒,手腕翻动了一下,弹出一把锋利的宝剑横在秦寿的脖颈上,寒声道:“寄瑶她为了你,都快要死了,你居然还能说出这么没良心的话。她真是看错了你!”
  她要死了?怎么会?!她不是魔门弟子么?她不是有很高明的武功么?如果她不想死,谁能杀得了她?
  幸好秦寿心思虽乱,却没忘记提防一手,没有当真问出来。这廖伊寒可是一力主张杀死他的魔女,在她面前,秦寿更是要加倍小心才是。
  “她怎么会快要死了?”
  “哼!”对于秦寿不咸不淡的问候,廖伊寒显然非常不满,却勉强按捺住性子,道:“前天你们才定亲,昨天你就休妻。那岂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天下人,寄瑶身上有毛病?你这般对她,让她如何面对乡邻?她根本就没有回娘家,而是跑到了县城南面的乱葬岗那边上吊自杀!”上吊自杀么?
  廖伊寒对于秦寿迟迟不愿相信的表情很是不满,也不管秦寿如何反应,拖着秦寿便向外跑,全不顾秦寿身上只着中衣,根本不曾穿上外衫。
  乱葬岗距离县城足有十里,以秦寿的脚程,纵是奔跑也需要半个时辰才能赶到。被她拖着,竟是花了不过一刻钟便已在望。
  黑暗之中想要辨别方位原是不易,若有点点鬼火在前,也就有了指路的明灯。
  刚刚踏上乱葬岗,如同风一般的速度,便慢了一些下来,这时,廖伊寒却突然撒开秦寿的手,任由秦寿踉跄着站定。
  隐下心中的不满,秦寿知道她是故意这么做的,似乎是想发泄些什么。这个时候去触她的霉头,显然是不理智的。
  秦寿不去看那张距离自己不远,满是怒火的娇面,四下搜索着孟寄瑶的身影。
  乱葬岗的夜,斑斓而阴森,就像是罩上一层恐怖色彩的星空,说不出的诡异。
  在荧荧鬼火的映照下,莫说不容易看到什么,便是看到什么东西,也是惨绿色一片,让人心里面也变的阴惨惨的,极是压抑。
  “跟上来呀,没事乱瞅个什么?小心有鬼物钻出来,挠瞎你的眼睛!”
  廖伊寒没好气的刺了秦寿一句,责备秦寿不该距离她太远,不跟上她的步伐。
  不用她多做说教,秦寿也是要紧紧跟住她的。
  这般荒凉、诡异的所在,死上个把人,怕是过上几个世纪,也不会有人发觉吧?
  如此一想,心中便没来由的哆嗦了一下,秦寿赶紧快走几步,跟上廖伊寒的步伐。
  “哼,胆小鬼!”
  廖伊寒鄙夷中带着一丝喜悦的声音,秦寿权当没听到,眼下还是找到秦家娘子比较重要,没功夫跟她纠缠。
  不知为什么,再次在心里,用“我家娘子”这个称谓来称呼孟寄瑶,秦寿的心里面,竟充满了一种别样的滋味,一种甜甜的、酸酸的,很复杂,却又很温暖的一种滋味。
  “师妹,你在哪里?!”
  坏了,这该死的廖伊寒,是不是肌肉太多,练坏了脑子?先前还跟秦寿说,她是秦家娘子的表姐来的,这会子却又放声大喊什么“师妹”!
  这么大的声音,秦寿不可能装作没有听到。万一这一身肌肉的魔女回想起来,找自己麻烦怎么办?
  “咳那谁,你先前不是说你是我家娘子的表姐么?”
  声音很小,略微带着一点畏缩,很好,很附和自己现在的身份。很难想象,一向木讷的秦寿,竟然在这个时候表演的如此到位。唉!人都是逼出来的!
  “什么那谁、那谁的!你乱叫什么?我是寄瑶的表姐,也是她师姐,你管我那么多?我高兴怎么叫,就怎么叫!记住了,你要叫我表姐,不许喊错,小心我杀了你!”
  廖伊寒突然转过身来,表情很凶狠,手上的剑一抖一抖的,寒光四溢,极大的增加了她的威慑力。若是她能鼓动一下胸肌,想必秦寿会更加的害怕。
  “知知道了!”
  “什么?你叫我什么?”廖伊寒对秦寿的表现不是很满意,很是执著的纠缠于秦寿对她的称谓。
  “是!表姐!”
  秦寿很大声的叫了一声,却又惹来了她的不满。
  “没事叫那么大声干嘛?狼嚎似的,要是把狼给招来了,我就宰了你喂狼崽子!”
  秦寿囧
  面对这种肌肉纤维远远多过脑汁的女人,秦寿只能无言以对。
  “哼哼,知道服软就好!跟我来!”
  秦寿的沉默,让廖伊寒有所误会,这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奇怪,师妹原本就是在这棵树下的啊!”廖伊寒在一棵老槐树下站定,脸上满是疑惑的神色。
  慢了她几步,秦寿也追到了老槐树下。
  乱葬岗上种槐树,是一件很诡异的事。但凡尸体丢在乱葬岗的,不是无钱殓葬的贫民,便是客死他乡的路人。
  传说槐树能让死去的灵魂,找到回家的路。若是说为了客死他乡的人着想,种上一棵也就罢了,可乱葬岗上却不只一棵,而是足足有五棵之多。
  想到那些令人汗毛直竖的传闻,秦寿的心不由得紧了一紧。
  “我家娘子该不是想上吊之后,魂魄飞回家里吧?若是娘子当真死了”
  “咕嘟!”秦寿忍不住重重的咽了口唾沫,前一世秦寿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可当真灵魂转世,来到这个陌生的年代,秦寿早已不自觉的生出了几分对鬼神的敬畏之心。
  “啪嗒!”
  “谁?”
  一记几不可闻的细微落物声,立刻激起了廖伊寒的反应。她电光石火般弹出了一剑,横在秦寿的脖子上。
  “表表姐,你这是干嘛?”
  这廖伊寒该不会是专门把秦寿骗过来,然后把秦寿杀死在这个地方吧?
  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秦家娘子被秦寿休掉,基本上等于宣告了魔门任务的失败。孟寄瑶或许不忍心对秦寿下手,可廖伊寒这恶毒婆娘就不一定了!
  “你身上这是什么?”
  廖伊寒没有像秦寿想象中的那样动手,而是用剑尖在秦寿衣襟上挑了一下,点燃了一个火折子仔细看了一下。
  “是血”
  “啪嗒!”
  话音未落,又是一记细微的落物声。这下,便是秦寿也看到有东西从自己头顶上滴落下来,红红的,分明是黏稠的血迹!
  “奇怪,怎么会有血从上面滴落?”
  廖伊寒抬头向上望了一眼,道:“我上去看看,你先去四周仔细找一下寄瑶的下落!”
  秦寿半晌无语。
  他真的很想告诉廖伊寒一声:“请不要用你魔鬼筋肉人的脑水,来考验我的智商好吧?这种时间,从头上滴血,浓密的槐树还用想么?我家娘子肯定受伤躲在了树上!”
  出于对自身安危的顾虑,这样的呐喊,也只是在秦寿心里浮现了一瞬,便迅速被秦寿压了下去。
  秦家娘子怎么会受伤,她又是怎么爬到树上去的?想必,廖伊寒真正难以面对的,是如何应付秦寿的追问吧。
  一个谎言出口,往往意味着要许多谎言掩饰。以廖魔女的智商,很难想出一个完美的借口。让秦寿回避,恐怕是她唯一能够做出来的正确判断。
  “唔!”
  秦寿应了一声,远远退了开去。
  只是站了片刻的功夫,廖伊寒便把秦寿喊了过去。秦家娘子虚弱的躺在她怀里,看到秦寿走过来,竟是挣扎着要起来。
  “相公,你是来带寄瑶回家的么?”
  听到孟寄瑶柔弱中带着期待的眼神,秦寿的心都要碎了。
  便是在这一刻,就算摆在秦寿面前的是一碗毒药,秦寿也会毫不皱眉的喝下去。为了自家娘子,秦寿拼了!
  “娘子,我们回家!”
  心中本有千言万语,临出口,不想却只有这么一句话。
  便是这一句话,却也花费了秦寿几乎全部的力气。
  秦家娘子笑了,笑的那么灿烂,笑的那么妩媚。认识她这么久,秦寿从来都不知道,她笑起来竟是这么好看的。
  就像是一抹明媚的春guang,深深的照在秦寿的心底,以致这一刻秦寿只有一个念头:若是一直能够看到她的笑,就算这么死了却也是值得了!
  “相公你莫哄寄瑶了。寄瑶做了令你不开心的事,还咳!咳!”
  不知秦家娘子牵动了哪里,突然咳了起来,越咳越是厉害,最后竟是“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
  “娘子!”
  秦寿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安慰人本就不是秦寿的强项,秦家娘子之所以会突然如此激动,莫不是已经心哀若死了么?
  想到这里,秦寿的心就像是被人埋进了冰窟里,再压上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顿时冷的不能再冷。
  以前常听人说,夫妻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或者那便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界。秦寿原本是不信的,可当秦寿家娘子用那双有些黯淡的大眼睛望着他的时候,秦寿分明感觉到了她内心的一点点喜悦,秦寿甚至隐约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喜悦。
  她竟然竟然知道了秦寿的想法?
  “相公,现在寄瑶知道你是真的原谅寄瑶,寄瑶真的咳!咳!真的好高兴!”
  廖伊寒扶着秦家娘子,一直忍着没有开口。到了这一刻,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一边帮秦家娘子顺气,一边心疼的道:“寄瑶,你这是何苦!既然受了伤,就不要再逞强了嘛!为了这个混小子变成这样,你唉!”
  看到廖魔女的动作,秦寿才想到自己似乎真的太过木讷了一些。赶紧走上前去,帮忙扶起自家娘子。
  廖伊寒只是横了秦寿一眼,却没有阻止秦寿的动作。
  若是放在平日,秦家娘子多半是不许秦寿近身的,今日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因为心情激荡,竟是一脸甜蜜的倚在秦寿的身上。
  秦家娘子没有告诉秦寿她是因为什么受伤,秦寿也没有问。也许是他们两人,都不想破坏这难得的甜蜜时刻,刻意的忽略了这些问题。
  谁也不知道,明天究竟会怎样,至少现在至少这一刻,他们是幸福的,不是么?
  当秦寿再次提议回家的时候,秦家娘子便没有再次拒绝。旁边廖伊寒阴晴不定的神色,秦寿权当没有看到,不想因为她坏了自己大好心情。
  来的时候不觉得,当一行人回城的时候,秦寿才知道,脚下的路是多么的难走。尤其是,秦寿还要半扶半抱一个很难自己走路的伤者。
  经历了一些艰难和辛苦,三人终于还是顺利的回到家中,没有惊动任何人。
  秦家娘子的伤,秦寿帮不上什么忙,只好亲自下厨,帮她煮上一碗生血汤。枸杞、阿胶家中都有,冰糖也买了一些存放。
  以枸杞、阿胶为主料,加上一些党参、山药,大火烧开,小火慢熬一阵,加入冰糖,待到汤色渐浓,香气溢出,秦寿便封上炉火,端了一碗进房。
  娘子的厢房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从外面看去极是微弱,走进房里之后,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幸好秦寿手里提着一展比较明亮的灯笼,这才没被脚下支棱的脚蹬绊倒。
  秦家娘子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不再是那件让秦寿看了便忍不住揪心的染血绿裙,反倒是换上了他们订婚那日才穿了一次的喜服。
  看到她那副打扮,秦寿心中没来由的一甜,便是让她喝汤的声音也不自觉的温柔了许多:“娘子,我帮你煮了一碗生血汤,趁热把它喝了吧!”
  “相公,可真是辛苦你了,若不是妾身伤了身子”
  孟寄瑶接下来要说的许多话,都被秦寿用汤碗堵了下去。秦寿知道她要说些什么,无非是君子远庖厨,身为一家之主不该亲自下厨房等等等等。
  若是以前或许秦寿顺水推舟也就答应了,可现在看到她这副柔弱的样子,秦寿又怎么忍心?
  秦家娘子甜甜蜜蜜的在秦寿的服侍下,一口一口的把生血汤喝下。喝完之后,竟是很有几分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角。
  她这副妩媚的小模样,很是勾的秦寿心神荡漾,差点忍不住要俯下身去,浅啜低尝。
  “秦爷,可不要忘了你和我家表妹的约定哦!”廖伊寒阴阳怪气的提醒,仿若一声惊雷,震醒了痴缠于柔情蜜意中的秦寿和孟寄瑶。
  魔门!它就像是牛郎织女中的那道银河,就像是挡在愚公门前的王屋与太行。那么傲然的挡在秦寿和孟寄瑶之间,那样的难以跨越。
  秦家娘子的笑容,瞬间敛去,神色复杂的望了秦寿一眼,轻轻一叹,道:“相公,天色已经不早了,不如你先回房歇息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