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大雨之中,城墙上
  今年的雨水比之往年似乎少了些,或者因为去年秋季里下的太过,大灾之后,老天听到了劳苦世人的哭嚎,生了些许恻隐之心,今年难得的释放出一些善意,到底没有再滂沱倾盆。
  入夏以来,断断续续的下过几场,不过还是将这大地浸透了,江南一带,倒也彻彻底底的被清洗了一遍。
  江宁府江浦县,残破的城墙之上,雨水冲刷着连日来的污秽,已经干透的血迹这时候也随着雨水从斑驳的砖上上流了下去,浸到泥地里,随着混浊的污水,流入了护城河。
  黄晓木然的站在城楼上,望着下方一片颓然之景,风声夹杂着雨注灌进耳朵里,已经残破的官服紧紧贴在身上,衬托着他瘦弱无骨的身躯。雨水如注,从额头沿着他凹陷苍白的脸颊急骤的流下,从那瘦削尖细的下巴滴落下去。
  过得一阵,有人从下方爬了上来,目光四下里找了一阵,而后急匆匆撑开雨伞跑了过去,给黄晓挡了雨。
  “府尊,快些随卑职回去,这么大雨,淋坏了身子骨,我等可担待不起。”
  黄晓久久的才回过神来,神色疲惫木然,声音嘶哑道:“真就死了,倒也乐得轻松!”
  说罢他缓缓抬手,雨水溅在他的衣袖上,往两边弹跳开,他僵硬的摊开屈握的手掌,扶着墙垛:“这些日子,真就想过从这里跳下去罢了!”
  “府尊!”随从接过话去,“这次的事怨不得您,您操心劳累至此,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您也看到了,乱民已经退去,这次损失惨重,他们想必也会安静几天,到时候朝廷抽调的兵力过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黄晓干裂的嘴唇在雨水的滋润下透出一抹灰白之色,他断断续续的笑了几声,满是苦涩:“只怕到不得那时啊!奏报已经八百里加急送了出去,但也需要三五天,朝廷安排下来,又是三五天,那些个手里握着兵权的再拖延个三五天,这江浦县已经破了。”
  “本官残弱之躯,死了也就死了,可这城里十万余百姓,何苦遭此大难?本官身为一府之长,却护不得一城,上愧对朝廷,下无颜百姓……”
  黄晓说了几句,抬手让他下楼去,随从眼显担忧,却也退了下去,急匆匆往县衙过去,叫来了江浦县知县以及一众武将。
  片刻后,城楼上的雨幕里,已经人满为患。原本因为大雨撤下去的大部分官兵都重新回了岗位,盯着护城河外那片宽阔的草地。
  江浦知县年过五旬,看起来却比黄晓还要有精神。事实上这也解释的通,毕竟黄晓作为最高长官,这段时间一应大事小事都是亲力亲为。
  吴知县在众人的推举下,上前一步,到了黄晓身侧半步的地方,劝道:“大人,您注意身子,这次的匪患怕还有些日子,这大大小小的事还需你支配。”
  黄晓一声苦笑:“都上来做什么,这么大雨……比起我,各位更为重要,本官只是居于幕后,各位都是要去到战场上的,真要病了,本官一时半会儿可真找不到人来接替。”
  新朝武装力量主要由禁军、厢军、乡兵、蕃兵构成,此外,还有土军和弓手。禁军是中央军,包括皇帝宿卫军和征战戊守部队,分别隶属三衙。其任务是卫皇宫、守京师、备征战和屯戍边郡、要地。有步军印马军两个兵种,水军和炮军附属于步军。
  厢军属地方军,名为常备军,实是各州府和某些中央机构的杂役兵。受州府和某些中央机关统管,总隶于侍卫马罕司、侍卫步车司。主要任务是筑城、制作兵器、修路建桥、运粮垦荒以及官员的侍卫、迎送等.一般无训练、作战任。
  乡兵也称民兵,是按户籍丁壮比例抽选或募集土人组成的地方民众武装。
  蕃兵是西北部边防军。由河东与西夏接壤地区的羌人熟户部族军组成。
  土军和弓手属地方治安部队。由巡检相县尉统辖,隶属各地巡检司。
  此时黄晓跟前的这些人,大部分就是江浦周边所有“军队”的将领。然而如今汇集在江浦的能够称得上军伍的不过是刚刚赶到不久的两百江宁水师营的官兵,至于江浦县戍守的厢军部队,黄晓到此之后才知道根本就没有几个人,也就是说花名册上的那些人根本就不存在,大家都在吃空饷。
  最终真正能够拿来镇压流民的其实只是附近乡兵临时组建起来的。试想这样一支主力部队,黄晓又如何能够安心。
  大家虽然都是百姓里抽出来的精壮汉子,但对方显然不怕死,他们这边做不到齐心协力,能够抵挡这几天也不错了。
  说是镇压,到得眼下,他们已经退守县城,依托高大的城墙抵御待援。
  黄晓也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才知道他在江宁府的力量是多么薄弱,江宁、上元合并之后,他作为一县之长升任知府,想必是与同僚生了嫌隙,是以真就做起事来,没人买他的账,不然这么些时间过去,各县应该早就派了支援过来,而不是几句“本县恐也被流民侵扰,必须有军队驻扎巡逻,故抽不出兵力前往支援”的鬼话。
  黄晓真是有些心灰意冷。
  眼下见众人都不退下,他也只好回身,淡淡道:“回吧。”
  众人让开路,黄晓负着手下楼,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跟着下来。
  这些个虽然吃着军饷,但也是从未经历过战事的,真正在北方打过战的大都又说不上话,毕竟都是被贬官过来,担任的也是些可有可无的闲职。
  不过打过几场,大家并也有了准备,眼下倒是不慌乱了,龟缩在城墙之内,姑且还是能安稳的睡个把时辰。
  久未经历过战争的南方,他们都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只是暂时的,不可能真的闹得很大,更不可能像北方那样尸横遍野。
  于是在一种并不紧张的气氛之中,变故再生,那些人终于被吓破了胆。